虞澜清也对南华珠报以浅淡的笑意,随后收回眼神。
她一时半会儿没有准备要走的意思,总是下意识的注意看南华珠的动静,发现她真的像是太后所说,非常能够静下心来。
即便屋子里充斥着两个孩子的吵闹声,南华珠的表情和眼神依旧非常的专注。
若是周芷溪能够有南华珠现下这样一半的专注和用心,兴许,魏离和太后都能够看到她的努力真诚,慢慢接受于她。
可惜的是,周芷溪没有通过太后给她的测试,总妄想着能够不需要付出便一步登天,反倒是成全了南华珠,让她抓住机会在太后的面前留下了印象。
南华珠写得又好又快,宣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叠加,就连京香姑姑在一旁看着,也连连点头。
虞澜清坐了小半个时辰,见魏云熙实在困得狠了,才不得不抱回宫去,起身同太后道别。
回宫后虞澜清便写了手谕,让掌刑回来的小安子用过晚膳再去虞府一次,明儿一早,就接许凝霜进宫来。
明日也正好是刘太医和罗太医换值的时间,有刘太医看诊,虞澜清心里面还要更踏实几分。
而自打魏离走后,周芷溪便也赌气躺下准备睡觉,翻来覆去睡不着,气得把被子蹬到地上,嘀咕道:“成日就知道拿我和皇后比,皇后那么好,他就去找皇后好了!”
咏歌在一旁忍了许久,帮周芷溪把被子捡起来后,终于是忍不住了,小声道:“公主就算是心里埋怨太后,嘴上也不能就这么跟皇上说啊,皇上总不能为了袒护公主,便去训斥太后吧。”
周芷溪翻她一个白眼:“你做什么事后诸葛,说起我的不是来了,这下好了,离哥哥不理我了,我还是给皇兄写封信吧,让皇兄帮我想办法!”
说罢,光着脚就要下床。
咏歌赶忙拦住周芷溪:“公主这信写出去,陛下要月余才能收到,等公主收到回信的时候,夏天都过完了,能怎么办?公主还是好好想一想措辞,晚上脱簪待罪,去皇上跟前认错吧。”
“这倒是变成我不对了!”周芷溪气得半死,她浑身都疼就算了,还要去请罪?!真是疯了。
咏歌闷声道:“原是不必到这一步的,公主自己既然说了那样的话惹恼了皇上,为了将来着想,公主还是越早低头越好。”
周芷溪才不肯听,她扯过被子,狠狠瞪一眼咏歌,一字一句道:“出!去!”
说罢,扭头蒙住脑袋,也不知道是真的睡了还是假的。
咏歌叹气,在床边站了一会儿,便转身出去了。
她关上门,一个人在廊下站了一会儿,眼睛看到南华珠的院子,便想请南华珠过来好生劝一劝周芷溪,可去了一问才晓得南华珠已经出门去了,咏歌再要问去哪儿了,那小宫女支支吾吾,一看便不是近边伺候的,想来也不知道。
近傍晚的时候,南华珠才停下笔,起身来活动了一下酸疼的胳膊和僵硬的腰肢,自己先开口说太后要用膳了不好打扰,还叮嘱太后夜间看书伤眼睛,句句关怀,很是有心。
京香送南华珠出去的时候,对南华珠也和气几分:“小主慢走。”
“皇后娘娘忙着,明日给娘娘问安后,还是我来伺候太后用药吧,抄写久了也疲乏,正好起身活动活动。”南华珠把事情揽上身了就不肯撒手,京香点头称是,看得出来南华珠是一个极其聪明的女子,懂得审时度势,也懂得把时机牢牢把握在自己的手里。
南华珠走远后,京香才回去招呼着上膳,把南华珠的话也转达给太后了,太后只是含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她代替周芷溪在太后这里尽孝的事情也很快传到了魏离的耳里,魏离心口的火气这才顺了一些:“南华贵人倒是有心了。”
吴义连声称是,素日里闷不做声响的南华贵人反倒是这个节骨眼上最有眼力见儿的人。
这事儿在魏离心坎儿上划过一丝涟漪,很快便恢复了平静,他原本已经想好了今晚要去虞澜清那里用膳,加急的折子送上来又被绊住了,凤羽宫也没能去。
本以为自己发了火,周芷溪能安分几天,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过错,魏离没想到的是周芷溪已经疯魔到了这样的地步,他把话都说到了那般,她竟然还有脸来和自己对峙。
看着现下就站在自己眼前的周芷溪,魏离为自己方才一瞬间认为她是来低头认错的念头感到无奈。
周芷溪给他福身行礼后的第一句话便是:“离哥哥,我要侍寝。”
“你一个小姑娘,这样的话怎么能宣之于口?”魏离扶额,头痛欲裂。
“可皇兄身边的嬷嬷跟我说过啊,我嫁给离哥哥了就是要侍寝的,如果不侍寝,那就不算是真的嫁给你了,不是么?我进宫那么久了,到底算嫁给你没有,我不知道。”周芷溪自己也很迷惘,她不知道怎么样算是爱一个人,也不清楚怎么样算是拥有了一个人,魏离回宫以后,就变得很陌生了,在大周的时候,在战场上的时候,他给她的感觉明明更像是另外一个人。
是因为这个地方有虞澜清的缘故么?她不知道,她觉得自己已经尽力了。
“现在不是侍寝的问题,你难道不知道自己今天做错了事情么?”魏离真不知道她这一下午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事情的核心问题,难道不是她自己态度本身就有问题么?
周芷溪深吸一口气,倔强道:“可我膝盖疼,手臂疼也是事实啊,我受不住,没人心疼我,还不许我自己想办法了么?”
那可真是想了个好办法,魏离叹息着摇头,感觉像是在教一个叛逆又不听话的小孩子,无论你怎么跟她讲道理,她总是会走向自己的思维里面去。
“在你明白自己的错处前,朕都不会去看你,明白了么?”魏离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耗费在周芷溪的身上,原本带她回来就不是本意,不碰她更是长远且理智的决定。
周芷溪的年纪还太小了,骤然到了大魏这样一个成熟的后宫体系里,她不能适应,也不能理解。
这里不是空荡荡的大周皇室后宫,没有人会因为她的身份就真心实意的处处恭维着,奉承着把她捧到天上去。
这个后宫里的每个女人都带着自己的目的,背靠自己的家族,她们都经历了贺子爵府颠覆,宫变李氏屠门,已经开始懂得了后宫的生存之路要怎么走,周芷溪是一头混进狼群里的羊羔,她完全没有意识到如今魏离对她的疏离冷淡,反而无形之中变成了她的保护伞。
一个没有恩宠,只知道横冲直撞的大周公主,对其他人来说,没有什么威胁,周芷溪有的,不过是一个名头响亮的身份罢了。
若她还不能从这段时间的教训里吸取教训,磨砺心性,沉淀智慧,那么接下来就会被人当成利刃,在后宫里肆意挥舞,被魏离厌弃,却又不能杀她,恶性循环,永远没有逃离之日。
魏离让她反省,让她明白自己的错处,也是怕她如此莽撞,被人过度挑拨,这些后宫里隐藏着的毒蛇,表面都带着和蔼的笑容,就连魏离,现如今都不见得能看透这些女人的笑脸下面,究竟藏着什么样歹毒的心思。
一旦有了利益上的争夺,后宫乃至前朝的修罗场,还会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而周芷溪若是出事,便是两国争端的导火线。
魏离已经尽量把语气放得平缓,没有发泄出自己的怒火对周芷溪宣泄情绪,只是淡然的说:“等你想明白了,朕和你,再好好说话,行吗?”
这已经是最终的让步了,跪在一边的咏歌连忙去拉扯周芷溪的裙摆:“公主,谢恩吧,快谢恩吧,咱们回去了,好不好。”
周芷溪站在原地,眼眶泛红的站着。
她咬紧嘴唇,抬手揉了揉发酸的鼻子,把裙摆从咏歌手里拽出来,呵斥她,让她不许说话,随后深吸了一口气,闷声说道:“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就像当初,讨厌皇后那样?当初,你觉得皇后处处与德妃作对,要抢了德妃的恩宠,所以你厌弃皇后,你冷落皇后,如今,你觉得我处处和皇后作对,要抢皇后的恩宠,所以你也厌弃我,对嘛?你如今看到皇后的好,心里有皇后了,你怎么就知道,未来你不会看到我的好,心里不会有我,不会后悔今天的举动,不会对我亏欠呢?!”
周芷溪质问出这句话,仰高了头看向魏离,不服输的忍住眼泪,愣是没让自己哭出来。
魏离抬头的瞬间,眼里的凛冽寒意刺得周芷溪抖了一下,她没见过魏离这样的眼神,明明害怕得浑身都在发抖,却还是固执倔强的看他。
魏离没有起身,他眼底闪过的神情是什么意思,周芷溪也看不明白,她只是听见魏离用一种很沉重,却带着释然的语气回答了她:“你不是皇后,这世上也没有第二个她,很幸运,朕伸手抓住了她,把她留在了朕的身边,此生有皇后作伴,其他的遗憾即便成为了遗憾,也是可以舍弃和释然的。”
周芷溪被魏离认真肯定的语气,狠狠地打击了。
他说起皇后的时候,那种自豪又欣慰的神情,也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
有时候人出场的顺序真的很重要,也很奇妙,一旦遇到了那个对的人,那么此后所有的错过和遗憾,都显得轻描淡写了。
“我不信!”周芷溪大吼一声,惊得一旁站着的吴义都激灵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