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湄撑着门边走出凤羽宫的时候,险些没能站稳。
飞花扶着她,也不知道还能劝说些什么。
天上的燕群扑腾着翅膀掠过,像是风中的长剪,却划不破云层。
阳光依旧晴好,照在江湄的身上,她只觉得凉飕飕的。
洛文茵自己种下什么因,如今得了什么果,没人能救她。
无能为力。
虞澜清说的话虽然不多,但江湄能听出来,个中隐情,皇后是有疑虑的,皇上也是有疑虑的,可他们还是选择了牺牲洛文茵一人来稳定局面,平息风波,就足以说明此事没有转圜的余地。
哪怕她今日磕破了头,跪烂了膝盖,哭哑了嗓子,昏死在凤羽宫门外,也不可能再让虞澜清继续追查下去。
皇后是心疼她,才早早的出来让她进屋说话。
否则那般折腾下去,恐怕她就要与洛文茵一并禁足关押了。
若连她自己都没了,还能有谁来替洛文茵寻解禁的契机呢?
如今还有皇后能对她说出那样一番话点拨一二,她不能不领情,不能。。。为难皇后娘娘。
“小主。”飞花见江湄一路沉默着,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实在担心,便轻唤了一声。
江湄没有回头,只是应了一声,半响后,沉声道:“没事,我没事。”
虞澜清应允,等到魏离的火气消了,事情的风波也平息些了,就让她能去看望一次洛文茵,这段时间稍安勿躁,洛文茵一个人,想必也需要时间冷静沉淀一番。
即刻便见了,说不定又是争执一场。
江湄走后,绣心一直望着门外出神,月颖见她不在虞澜清身边伺候,觉得奇怪,靠过去小声问一句:“姑娘在想什么呢?”
绣心眨了眨眼睛,往里边撇了一眼,长叹了一口气,才颇有些茫然的询问月颖:“洛才人说出那般对皇后娘娘不恭敬的话,又造谣诬陷咱们娘娘不能有孕,其心可诛,罪有应得,可。。。我瞧着江美人那般舍身为了她,心里又觉得感慨得很,洛才人混账,如何对得起江美人一片赤诚相待的心?”
月颖点头,拍了拍绣心的肩膀:“洛才人的确做错了事情,江美人也的确有义气担当,姑娘心中所惑,大概是觉得洛才人配不上有江美人这般好的一个姐姐,可在江美人心里,她永远记得的,是咱们不曾知道的,洛才人最好的一面,经过此事,若能叫洛才人醒悟,与江美人和好如初,也不失为因祸得福的好事。”
绣心听过月颖的话,微微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细想,便听见虞澜清喊她。
快步进屋到虞澜清跟前,听见虞澜清说自己困了,想睡一会儿。
“娘娘,就要到用膳的时间了。”绣心小声提醒一句。
“天色闷热,实在也没有什么胃口。”虞澜清推说不想吃,就想睡觉,让绣心伺候她歇息。
拧不过虞澜清,她最近并不如早前忙,可一天大多时候都躺着睡着。
“今年的夏天是要比去年还热些,娘娘怕是暑热了。”绣心担心得很,虞澜清不肯宣太医来看,说太医瞧过肯定又要喝药,本来就热得不舒服了,再喝那些苦药怕是更吃不下东西,没病都喝出病来。
想着虞澜清一向身体都很好,想来过了暑九天,也就好了。
洛才人被处置,后宫又恢复了表面的平静,这段时间嫔妃间也没有走动往来,一时安静下来,像是没人住着似的。
虞澜清喜欢这样的安静,她也好清清静静的做针线,得了空便到太后的宫里去说话,在处置洛才人的事情上,太后也对魏离的做法表示了赞同。
前朝后宫一脉相连,牵一发而动全身,魏离如今刚刚登基两年,包藏祸心的旧贵族和旧臣不少,他们恨魏离的雷霆手段,也惧怕魏离的果敢,他们藏在黑暗里,随时寻找机会要伸出爪牙来。
魏离和先帝不同,先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位期间多看重贵族重臣利益,把这些人的胆子都喂肥了,魏离却视民生为根本,大大打击了旧贵族旧臣势力,所以他们把魏离恨得牙痒痒却无能为力。
魏离还年轻,在位的时间还太长太长,这样的矛盾每一天都在累积发酵,不要多久,肯定会彻底爆发。
太后心中清明,把这些话说给虞澜清听,也是叫她心头有个准备,魏国的朝野天下,远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繁华平静。
改革要进行到底,必然有一场硬仗要打,只是谁也不晓得,何时何地,会爆发出来。
现已离了夏快要入秋,天还是闷热着叫人极不舒坦,魏离今日下了朝,没有回乾明殿,而是直接奔着凤羽宫来了。
他进来的时候虞澜清正闭目养神,听见声响动静,懵然的睁开眼睛,瞧清楚魏离的脸,才迟钝起身,给魏离行礼。
魏离脸上的表情很是微妙,带着些担忧,但更多的是兴奋。
虞澜清坐到一旁,安静看着魏离,等他开口。
魏离坐了好一会儿,才侧过身来面对虞澜清,开口说话的声音都在发颤:“清儿,朕收到一封密函,是大周送来的。”
虞澜清楞了一下,花了好几秒的时间,反应过来魏离口中的‘大周’指的是什么,睡意一下清醒起来:“大周与大魏几十年前纷争不断,自祖皇帝起,已经达成和平多年不曾往来,如今。。。怎么会给皇上送密函?”
“大周愿意以三座城池,金银万两为筹,聘请大魏出兵支援,共同抗击齐国进军边境,好击退齐国,得以维系平衡。”魏离兴奋之处正是在此,“朕已经了解过了,大周如今新帝登基,佞臣当政,内里已经崩了,所以齐国才敢硬攻,想要扩张土地,大周此回求助,更是想要借朕之手清肃朝野,重整国情,开出的条件优渥,打击齐国对大魏来说,也是没有丝毫的坏处,若是任由齐国扩张土地,实力壮大,对大魏来讲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魏离最愿意看见的,还是三国间相对持平的发展状态,边关的贸易往来是国库的重要收入,若是边关战火连连,几国间的友好关系想必就难以维系了。
“大周肯让出三座城池的确是颇有诚意,那皇上的意思是准备派哪位大臣使者前去呢?”虞澜清能想到堪当大任之人的确不多,战事少有,大魏重文轻武,也已经许多年了。
魏离垂下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紧握了虞澜清的手,很是愧疚艰难的开了口:“朕过来,正是想亲口跟你讲,朕准备亲自领兵前去。”
虞澜清闻言猛地抽回手站起身来:“皇上是天子,怎么能亲自前去,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大魏怎么办?”
魏离苦笑着去拉虞澜清:“你别着急,你先别着急,你坐下来听我跟你慢慢说可好?”
虞澜清只觉得心口压着块大石头般喘不过气来,眼前有些发晕,但还是强撑着坐下,不肯再面对着魏离。
“这是朕登基以来的第一场仗,这不仅仅是帮助大周击退齐国换取和平的事,更是朕立威扬名,整顿外患的事,皇帝亲征,对百姓而言,对将士而言,甚至对邻国而言,都是震慑,齐国君主如今年逾五十,不可能再征战沙场,大周君主新帝登基,比朕还年幼两岁,且没有过硬的手腕,连朝中佞臣都不能整治,又如何能直面朕的天子之威?此番前去,只胜,不败。”
虞澜清如何不明白魏离心中的宏图壮志,壮大强盛至四海臣服,是每一个有抱负有野心的皇帝都期盼着的,这也是为什么齐国君主年逾五十仍要冒险强攻大周的缘故,每进一寸土地,都是造福子孙千秋万代的伟事。
“大周肯割让三座城池作为筹码求助,难不成皇上就没有收到齐国的密函么?”虞澜清已经有些红了眼眶,不想被魏离看见,所以极力克制着,稍微侧开一些脸。
“朕什么也瞒不过你。”魏离听虞澜清问话,立马爽朗的笑出声来,“不错,齐国信件也已经收到,比大周还早些送来,齐国君主希望我能袖手旁观,他们不是想要大周的全部,只是大周边界上的几座古城百年前是齐国领土,如今想要拿回来罢了,看来齐国和大周间是有商榷过的,谈崩了罢了。”
“既然如此,皇上何必要亲自前去,派个信得过的武将,平息战乱,一样可以使皇上名扬天下,我两个哥哥皆能为皇上分忧,效犬马之劳,战场刀枪无眼,臣妾。。。臣妾替大魏百姓,替朝中众臣,替后宫妃嫔,恳求皇上,万务冲动行事而罔顾自己身体性命,臣妾恳求皇上三思。”虞澜清越听魏离说越心慌,她是知道战场的,伊勒邪教的平定,山贼土匪的剿杀,这些与战场比起来,都只能算是不痛不痒的小打闹,她如何能放心叫魏离亲去?
“清儿,你总是能明白朕的,这一回,你也能明白的对吗?”魏离深吸一口气,他是下定了决心要走的,男儿志在四方,岂能因儿女情长牵绊,他相信虞澜清是懂他明白他的人。
可这世间的女子,哪能有笑着送别丈夫前去战场的存在,她亦是芸芸众生里最平凡的人,不过是戴上了皇后的凤冠,披上了皇后的凤袍,便不能够阻拦劝止自己的丈夫了嘛?
虞澜清径直跪下:“求皇上,求皇上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