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喜欢你啊。”
周信阳微微垂眸,对上那双明亮的杏眼,呼吸一滞。
那一刻他一点即燃,他厌恶这个时代对未婚男女的枷锁,让他不能当场紧紧拥抱她。
于冬月听见仓库那边有人喊她的名字,对周信阳笑了下,边吃馅饼边回去帮忙。
周信阳知道自己继续站在那里影响不好,迈着僵硬的步子依依不舍地离开。
粮食都装好了,现在刘力队长开拖拉机和于冬月一起去交公粮,那边有帮忙卸粮食的人员,不需要成家良他们去。
于冬月分了一张饼给刘力,两人坐在拖拉机上快速吃完才走,任由其他几个人眼巴巴地望着他俩。
开了20分钟,于冬月仔细观察刘力的操作,对有多年驾驶经验的她来讲并不难,但还是要考驾驶证才行。
终于到了,大门口十来辆拖拉机在排队等着前面工作人员登记。
于冬月跳下车,伸展下身体,这拖拉机突突了一路,她屁股都麻了。
青友公社共十四个大队,于冬月所在的玉禾村是第六大队,过去几年第六大队总粮食产量在整个公社中一直是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中徘徊。
于冬月记着再过几年公社和大队的形式就不复存在了,会再回到以前的村、乡镇模式。
尽管如此,她还算是个比较有集体荣誉感的人。当她看到其他大队的拖拉机上的粮食明显比第六大队多出至少两倍的量时,内心一种团结才是力量的信念感油然而生。
这些天她虽然看上去每天上工只是闷头干活,其实她也在有意无意地观察周围的人。
有不少人在当今的集体经济体系下,只是为了挣到工分,年终分粮食就足矣。他们甚至对年总产量毫无所知,只在意到手的粮食能有多少斤。
导致干活只是在完成队长分配的任务,似乎并不认为队里经济增长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只要看到有人在偷懒,便会很容易受到影响,一种他不干我又凭什么这么努力的情绪。
或许,应该想办法调动队员们的积极性,让他们深刻认知到大队的总产量总经济和他们每个队员都息息相关。
这边收公粮的人手多,他们很快就腾空了拖拉机,登记好又突突着回去了。
于冬月先回了趟家,跟她们一起吃了早饭,早上宋莲芝做的清汤面,精细面做的。
口感劲道,味道清爽。
于冬月吃得放不下筷子,汤都喝得见底。
江展吸溜了两碗,直接用袖子抹嘴,不拘小节的样子,“姐,拖拉机好玩不?”
于冬月把嘴里的面条咽下才回他,“好玩啊,坐了半个小时屁股麻半边。”
江展和江颖见牙不见眼地笑,“我们也想坐拖拉机。”
“等我学会了,开着拖拉机带你们去地里玩。”
江展将信将疑。
他认为这个表姐人不错,虽然话少但是直接干脆。不过怎么可能有什么都做得好的人?表姐要是能开拖拉机,那他就能开飞机。
*
三姐弟威风霸气地向稻田走去。
还没开始弯腰干活,就发现今天大家的眼神不太对劲。
表情一副怕她听见的样子,声音又像是怕她听不见似的。
张瑶原本今天小日子来了不舒服让她大嫂给请假了,却无意中听到大嫂跟隔壁婶子在说和于冬月相关的事情。
她凑上去听得仔细,一开始说救人,说着说着怎么还成作风有问题了?
她从后院直奔稻田跑来,趴在于冬月耳边把自己听到的都告诉她。
于冬月刚才已经听了个大概,现在确却是完全了然。
这些人说得就像当时在现场一样,难道真的有人看见了?
这话传了几十张嘴后越来越难听,要知道这个年头有这样的传言可是会被嫌弃,会有人来惋惜道“你这样还怎么嫁出去啊?”
于冬月倒不是很紧张,他们也只能上升到“毁了名誉”、“嫁不出去”这种高度了,就算真是这样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她是救人,又不是偷人。
想到这还有些庆幸,还好早上和周信阳嘴贴嘴的时候没被他们看见,那才严重呢。
于冬月淡定地干活,反倒是那些说闲话的见于冬月靠近就忙闭上嘴,做贼心虚。
张瑶既然来了,就跟着一起干活。一面担心于冬月心情受影响,一面想着骂起来好给于冬月撑撑场面。
于冬月起身直腰的功夫,瞥见那个一直干呕的苏迎娣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说不准哪下就会倒地。
然后就听见她呕了声,这声音应该是吐出来了。
于冬月本能地闭眼转了下头。
张瑶焦急道:“苏大嫂晕倒了!”
于冬月望过去,苏迎娣的身影没见到,她周围倒是围了一圈看热闹的。
她阔步走过去,拨开人群。苏迎娣闭眼躺在地上,围观的人都用脏兮兮的袖子挡住鼻子。
旁边一个老太,应该是苏迎娣的婆婆,语气刻薄,“老大家的,你知不知道这药多贵?给你喝都白瞎了,你不忍着还都吐出来?别装了,赶紧起来干活,别人大着肚子都能干活,你呕两声就躺地上了?你还真是丫鬟命小姐的身子啊。”
于冬月不理他们又在胡乱猜测些什么,把苏迎娣背到身上,走到刘力队长身边,“队长,我送她去卫生所。”
刘力点头应允。
身后苏迎娣的婆婆还在没好气地吼道:“去什么卫生所?她那病卫生所根本治不了!”
于冬月虽然也有怀疑会不会是传染病之类的,但是她干活的时候脸上一直都围着毛巾,目前还算安全。
张瑶也跟来了。
赤脚医生给她倒了碗加盐的白开水,苏迎娣面色发白,她喝了两口靠在床头缓缓睁开眼,看清是于冬月和张瑶后轻声道谢。
赤脚医生问她:“你吃了什么东西吐成这样?现在还有点发烧。”
苏迎娣有气无力:“因为我生不出孩子,我婆婆找人开的偏方,我要一天三顿的喝。”
赤脚医生长长叹口气,“你这脸色应该喝了好长时间了。”
苏迎娣表情一言难尽。
于冬月不咸不淡来了句,“你丈夫喝了吗?你们怎么知道不是他的原因?”
苏迎娣怔愣。
她去城里二哥家的时候,二嫂带她去医院检查过,医生说她身体没问题的。
可是,她只有短暂的一瞬怀疑过她丈夫,好像习惯了先从自己身上找问题,婆家也都这样认为,一定是她的问题。
所以,婆婆每天叫她喝那碗闻着都想吐的偏方汤药时,她虽千万个不愿意,还是捏着鼻子灌下去。
她是病人,于冬月语气尽量柔和,“你知道不是你的问题对吗?”
“你明明知道是你丈夫的问题,你还是委屈自己为了让他们开心?”
“当然,就算你说了,他们也不会承认的。你听见刚才你婆婆怎么说你的了吗?你现在还想回去每天喝药吗?”
张瑶扯了下于冬月的胳膊,怕她嘴直惹麻烦上身。
苏迎娣被戳中后掩面哭泣。
于冬月坐在她床边,脸上的毛巾早就摘下了。
“你不是只有一个子宫,一个能装孩子的肚子,女人首先她是人,你有权利选择自己要过什么样的人生,结婚生子绝不是唯一的选择。妇女能顶半边天,你能做的事情太多了。”
苏迎娣艰难开口,“他们不会放过我的。”
于冬月正色道:“问题是你爱不爱你的丈夫,如果不爱,我的建议是,你先认下来,说你不能生育不想耽误他家抱孙子,你婆婆一定会同意你们离婚的。”
于冬月看出她的迟疑,也不逼她一定要立刻做出决定,说白了跟她于冬月无关,她可不会为了别人的人生负责。
话说完了,于冬月拉着张瑶回去继续干活。
张瑶挽着于冬月,一只手贴在肚子上,声音糯糯的,“冬月,你下次不要再说那些话了,万一她回去把原话跟她婆婆男人说了,她家来找你麻烦怎么办?”
于冬月似笑非笑,“真来找我也不怕他们,我只是抱着一丝侥幸,如果可以让她看清自己眼前并不是死胡同,或许她可以重获新生。”
张瑶一下子被击中,反应过来后嘴角噙着笑,“冬月,你一点也不像你长的那样冷漠。”
于冬月努努嘴,“不,我是冷漠。我刚才只是说了我想说的话,我才不管她怎么选择呢,那和我无关。”
张瑶不跟她辩,于冬月在她心里的形象更柔和了一些。
前面江颖急冲冲跑过来,”姐,江展和周向明打起来了。”
于冬月脱口而出,“周向明是谁?”
张瑶:“就是……村东头那个老鳏夫老周家的大儿子。”
于冬月强烈的预感,这事……不会因为她吧。
张瑶跟着于冬月和江颖回了江家。
路上江颖说明情况,“我刚才看见江展鼻子都流血了,但是周向明伤得更重,周向明家刚来人说让咱家赔医药费。”
张瑶听不下去了,“都受伤了,凭啥给他们医药费?就凭他技不如人,打不赢江展?”
三人还没进屋就听见江鹏的怒吼。
“你才多大?还敢跟人打架?谁教你的?那周向明比你大三岁,比你高一个头,你也敢跟人家动手?”
“你是真没吃亏啊,差点给人家脑袋开瓢,你倒好,跟个没事人一样。”
“我这还在家呢,你就这么放肆,我不在家你岂不是要掀了房顶?”
江鹏手上拿着扫炕苕帚,作势就要往江展腿上招呼,抬眼看见张瑶也来了,嘴张了张又闭上。
宋莲芝靠在门口面露难色。
于冬月把江鹏手里的苕帚拽走,放到一边,扶着江鹏坐在床上。
她从上到下打量江展,还好,看上去脸上挨了两拳,一边眼睛肿了,鼻子下还有已经干掉的血迹,没什么大伤的样子。
“为什么打架?”
她语气听上去没什么情绪,但是表情不怒自威,连一旁的张瑶都挺直了背。
江展像是不服气地抽了口气要争辩,对上于冬月的眼神后又把话咽了回去。
于冬月知道这事绝对跟自己有关系,“因为我对不对?”
于冬月起身把扫炕苕帚又递给江鹏,“哥,这个家从我来了以后就没消停过,你打我吧,原因在我。”
江鹏还满脸疑惑摸不着头脑,江展先急得一滴眼泪流下来,抢过苕帚扔在地上,喝道:“人是我打的,要打就打我,姐,下次他再敢说你,我就打到他再也开不了口!”
于冬月心里感动,面上还是没给他好脸色,“江展,我不需要你为了我打架,你想守护家人有很多种办法,不是像现在这样有可能把自己搭进去。”
一天下来家里的气氛都非常低沉,不像往常那样说笑打闹,吃完了饭都早早的熄灯睡觉。
大概凌晨左右,于冬月犹豫了半晌还是决定起夜上厕所。
走到院子里听见后院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慢慢走过去,露出个头瞥了一眼,竟看见了一小簇火苗。
然后一个身影跑走。
于冬月看着后院留着烧火的秸秆垛最边上火苗越来越大,脸上渐渐漾起了笑容。
她回屋躺下,等好戏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