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安淇下了火车,马上穿军装的人迎上来,把她请上了汽车。正襟危坐在车中,她不时拿眼瞟一下司机和前座的副官,两人都穿了一身深蓝的军服,剃了个小寸头,精神抖擞,双手搭在膝上,把嘴巴抿成一条紧闭的细线。
“袁小姐,梁团今天开会去了,恐怕不能陪您吃午饭了。房间已经给您收拾出来了,现在就带您回去。”
副官是个二十出头的结实小伙子,他原本估摸着接到的会是一个浓妆艳抹的成熟女郎,没想到却是个学生模样的小姑娘,跟他家里的妹妹差不多年纪。
“原来少爷团长好这口。”这是他见到袁安淇心里的第一反应。
到了梁公馆,却是栋两层楼的简宜房子,白色墙面风吹雨淋,变得灰扑扑的,还比不上她和白舒铭住的小白楼。
这栋房子当初梁沫生是找来暂时栖居的,他时刻准备着撤离,然后往北一直打下去。但他没料到他的师座就此停了步,赖在这里大有预备安度晚年的光景。他吓得不轻,但心里仍希望明天会迁走往北平城里轰,所以也就没想过要换房子。
副官把她带到卧房便退了出去,上来两个年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丫鬟。丫鬟在一旁为她整理箱子里的衣服,袁安淇踱着步子打量房间。
楼外看来寒碜,屋内倒是装潢得金碧辉煌。这是一件长方形的屋子,正面一个红色丝绒高厚沙发,沙发下是玫瑰花的地毯,其软如棉,雪白的花瓣把深红沙发包裹起来。窗也是玫瑰花式的玻璃窗,雪白的帘子。靠墙一面摆了两套紫檀细花的架格,放着鲜花瓷瓶一类。
床不是铜的,是白漆的架子床,挂了鹅黄的夏布,袁安淇坐在床上,发现对面的衣柜有一面大立镜,正好照出来她此时百无聊赖的如花面容。
最后她的目光停留在了镜中自己已经鼓胀的胸脯上。这是一件浅樱红的镜面缎旗袍,她姨妈董湫非得让裁缝把旗袍做得紧贴她的身段,她除了走路不自在,身心也不自在,总觉得路上的人都盯着她瞧,直走红了一脸的路。
中午袁安淇正捧着饭碗认认真真地吃饭,忽听楼下大门一开,站在她旁边的副官立时说道:“梁团回来了!”
马上抽脚上前迎接,吓得袁安淇差点把饭碗摔在地毯上。强自镇定情绪,她确定看到一个高长健硕的年轻男子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慌忙站了起来。
“梁团,袁小姐到了。”副官见梁沫生面色不善,轻言细语地说道。
梁沫生却是继续往前走,根本没看缩在墙角,低垂着头的袁安淇。大步迈上楼梯,他一口气不停歇地对自己的副官说道:“姓顾的打到安县来了,师座升了我做旅长,要我带兵去打头阵。”
副官一字一句听得很认真,还没来及说出“恭喜旅长”的话来,梁沫生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劈头盖脸地骂道:“狗娘养的!自己怕死让我去打就算了,偏偏还只拨我五分之一的兵,剩下的全让他扣在手里护着自个儿!真是越老越怕死!”梁沫生一想起那张老脸,真愿意一脚给他踢过去,让那副老骨头散了架才痛快。
副官垂着头在旁边恭敬听着,等梁沫生一通牢骚发完,他才敢抬头问道:“那旅长,现在咱们怎么办?”
“怎么办?能怎么办?硬着头皮去打呗!老子盼着这天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成日里待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人都能憋疯!”梁沫生最后啐了一口,“快去吃顿饱的,吃完了咱们就整兵出发!”
看着梁沫生雷厉风行地上楼去了,副官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当初发现自己跟的团长是个谦谦少爷,他还好乐了一阵,哪晓得现在活生生地给闷成丘八,脾气说来就来,张口闭口都不忘问候人家爹娘。
“袁小姐,军事紧急,我们旅长顾不上您,您自便吧。”副官这才想起立在一角的袁安淇,小姑娘正局促不安,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一脸求助地看着他。
得了这话,袁安淇也只好脆生生答声“好”,丢下半碗没吃完的饭便上楼回了屋子。把自己关在卧房里,她竖着耳朵听了半个下午的动静,直到上楼下楼军靴踢踏在木地板上的声音彻底走远,她才小心翼翼地打开门,让丫鬟给她搞点水来。她实在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