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白府(2 / 2)

民国恶花 大饼卷万物 2695 字 2022-07-14

她也这样胆战心惊地向她舅妈跪下过,她说她不想当童养媳,以后长大了换个法子还是报答舅舅舅妈,当时她得了个大嘴巴子和一堆肮脏不入耳的话,也正是那个大嘴巴子把她打到了北平,让她趁夜偷出了一笔钱赶上开往北平的火车。

她战战兢兢地跪着,心里暗忖着,如果这下下来的也是一个大嘴巴子,她也绝不会回四川去,回那个阴暗潮湿的破吊脚楼里去,回她那个十八岁表哥看她时如狼似虎的腌臜眼神里去。

突然一双修长细嫩的手下来了,不过不是给袁安一个大嘴巴子,而是落到了她的小手上,作势要把她拉起来。

袁安有些怔怔地爬了起来。

此刻董湫放下雪茄,烟雾又散去了,董湫瞅着面前小人儿巴掌大的一张小脸和那双和自己一般,水汽氤氲的桃花眼,和善地一笑,道:“我是你的姨妈,当然要管你,啷个(怎么)会等你落到你那死龟儿大舅手头。”

董湫听袁安一口川话,不禁也说起川话来骂她那个几十年不曾谋面的大哥,当初他大哥滥赌欠债时想把她嫁了抵债的仇她还记在心上的。

“你以后就在姨妈这儿住下,你大舅敢来要人,姨妈就给他打出去。”董湫想伸手摸摸她,看了看她脏兮兮的脸蛋和乱蓬蓬灰扑扑的两条辫子,又无处落手,便干脆拍了拍她的小肩膀,问道:“你读过书,识字吗?”

袁安摇了摇头,“一个也认不到。”

她说不识字,必定不是谦虚,有读书的钱还不如拿去让她那个烂屁眼的大舅喝上两盅。董湫心里暗忖着,说道:“那也没什么。明儿开始,姨妈就送你去上洋学堂,读西洋文,学西洋的钢琴,西洋的画儿,等几年……”

“等几年你出落得大方了,秀外慧中,定是北平城交际场所最出风头的花儿。”

不过后面的话在董湫的舌尖上快速地打了个转儿,终究没有说出来,只让董湫存在心里偷着乐会儿。袁安也不在意等几年会是怎样一个情形,她此时听了这番话,已经晕呵呵的,似乎要升上天去了。

“不过。”

面前的摩登少妇忽然来了个转折,袁安心里一惊,提心吊胆地等她下一句。

“你这名字得改改。”董湫皱着眉认真思索起来,“得摩登些……干脆就叫安淇吧。”

袁安淇。女孩儿在心里默念了一遍,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董湫见她没反应,呆头鹅似的,她懒得废话,直截了当地说道:“安淇,以后在这儿安心住着,没人敢为难你,这是你姨妈我的宅子。”

她说到这儿神情似笑非笑。

这宅子如今的确实她的了,但因为它之前作为她丈夫白延卿的宅邸,存在的时间更久,所以就算易了主,外边的人找来还是说白府。

她的丈夫白延卿,算得上是北平城里数一数二的富商。白延卿在他知天命的年纪遇上了娉婷年华的董湫,把余生的浪漫柔情尽数倾完后,离世时分给了她这所宅子和一笔巨资,以及自己最得意的几处生意。

白六奶奶董湫在和其他几位姨奶奶经过一场夺产酣战后,攥着手里的房产钱财开始放浪形骸。

她自认把一生最美好的年华献给一个半截入土的人,终于在十几年后彻底解放,此时她也才三十四岁,她有钱,有貌,有一切吸引男人的成熟韵致,她下决心用无数年轻的爱来填补前二十年死气沉沉的遗憾。

满意地深吸一口雪茄,董湫抬抬手,让丫鬟把正不住道谢的外甥女带下去收拾收拾,自己则盘腿坐在沙发上,身子向后一仰,接过那根雪茄继续吸起来。

瞧着这个惊喜到不知所措的漂亮姑娘,董湫的如意算盘早就打好了。

他董春不愿意白养的丫头,自己更不会白养。何况论起脸蛋和灵气来,就凭袁安淇小小年纪敢一个人闯到北平来找自己这股劲儿,她实在算得上无数阅人中不可多得的一个,自己又是她的亲姨妈,她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

扔掉烟头,董湫拍了拍手,先送梁沫生去饭店的那辆汽车已经回来了,她拎着软银灰丝质手袋,款款上了车,直奔饭店。

到的时候梁沫生正在喝着咖啡,董湫来了才开始点菜。两人各点了一份西冷牛排外加几份甜点,董湫还要了一瓶白兰地。

梁沫生始终没有问她那个小女孩的来历,以及她怎样安排的,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董湫,眼里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他吃准董湫会自己一五一十地告诉他,没有这点本事,他怎么拿得住风头正盛,身家上万的董湫。

果然,董湫在等菜的空当把袁安淇的身世交待个一清二楚,还说了自己准备把她养在白府,供她读书。后文没再说下去,董湫朝梁沫生挤挤眼,梁沫生当然明白她的用意,那个小丫头的确是个美人胚子。

他自国外留学回来之前便已经打听好了,白老爷死时给她留了那么一笔巨资,活她几辈子都够了,但这位少奶自觉年华仍妙,不能在这寂寞的白宅里熬成老太婆,决心要在白宅当自己的慈禧太后,推动她身边人的命运车轮。

她之前十几二十年跟着白老爷,早已摸清了各取所需的那套生意经,不久前又开始栽培些人为自己所用。偌大京城,不乏有寒门小户出身的女子甘心投到她那里,求着她栽培。

于是她开始带着些看得上眼的小女孩出入晚宴,音乐会,晚会,戏曲包厢,凭此她会收到她所预料的利润。有些时候她也自己亲自施展手段笼络,对方一般会是有样貌有风度的年轻人,这同时也是对自己在花样年华,整日面对一个枯索老头的岁月做些补偿。

梁沫生的老子梁老爷子是个开连锁百货的,历来和白六奶奶董湫很有些交情,他深知自己作为梁老爷子一串串儿子中毫不起眼的一个,若是回国后跟着他老子一起做,免不得会被他前面那些已经扎稳脚跟,摸清门路的哥哥们挤兑排挤,很有可能最后摔得头破血流仍是一事无成。所以他索性另谋出路。这一谋,就谋到了北平城白府风韵犹存的白六奶奶身上。

他记起去年深秋刚见董湫时的情景,那是他老子在家办的一个晚宴,大堂靡靡之音响起时,他攀上她的细腰枝儿,在舞池里恣意摇摆。附在她耳边柔声介绍完自己后,董湫漫不经心地说了句“二十三啊?只比我那个儿子大了七岁。”

但那时她绯红的一边耳朵和微晕的面颊已经暴露了自己。梁沫生什么也没说,低头浅笑,把怀里揽着的妇人抱得紧了紧,不时贴近她的耳朵吹一阵轻风,淡淡的烟草味温柔地袭来,最后曲终人散,董湫的一边耳朵红得能滴出水来。

那晚回去,她不得不承认时隔经年,自己那颗尘封已久的少女心又一次心动了——是被那具年轻挺拔的身躯和英俊撩人的面孔唤醒的。她开始约会他,起初他总在找借口推辞着,害她不得不坐着她那辆夺人眼球的红色汽车,满城追着他跑。

董湫每日用玫瑰花汁子浸润的身体跟着漫天鹅毛大雪的北平城,冻了一整个寒冬之后,终于在雪融江涨,大地回春之际得到了滋润。春意刚把她冻僵的脑子捂热,她便认为自己已经把梁沫生追到手了。

此时菜已上齐,他们坐在临窗的位置,时近正午,初春的暖阳明晃晃地洒进来,董湫抬眼看着坐在对面的男子,他一双修长白皙的手正握着餐刀和叉子,慢慢地切着牛排。阳光在餐刀上打了个转儿,泛起白光,和他那双手交错在一起,显得清冽而冷静。董湫见他穿着一身浅灰色薄呢西服,整个人淡淡地融在春光中,让她有一时的失神。

“怎么不吃?切不动吗?”梁沫生看到董湫颇为恍惚的神色,起身接过她手里的刀叉,亲为她把牛排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又把刀叉放回她手中。

董湫的桃花眼泛起了一阵氤氲的水雾。有些无措地摸到一旁的杯子,喝了一大口白兰地,董湫打了个颤儿,清醒了许多,说道:“你上次说的意思,还是想在你老子名下分一份产业?”

梁沫生漫不经心地说道:“如果能分到他的,当然更好。”

“这里正好听说你父亲要把百货开到天津去,你可愿意去试试?”董湫巴巴地问道,看起来对梁沫生自己对他的前途更上心。

“天津?”语气有些犹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