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暮颜毫不遮掩:“去了趟神界,废了顾墨云一半修为,逼卫翎霄和白凌鸢服下了成为堕神的药丸,回来后只觉得心更沉了,不知道自己做的到底有多过火。”
白兰早知道这一切,他微微一笑:“顺其自然,你不是一直都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么?何谈过火?”
“呵,那是从前。”水暮颜有自知之明,从前的她做事留了三分情面,不存在过火,而今,半分情面不留。
白兰又问:“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水暮颜一脸为难,语气里满是害怕:“我不知道。”
白兰笑了笑,静默。
水暮颜仰面喝了一杯,而后跳过话题说道:“今天我们聊点别的吧,不聊她们。”
“好,那我们聊我们两个。”白兰此话一出,水暮颜手抖了抖,壶中酒倾洒而出。
白兰端起杯子啜了一口,见她嘴角尴尬的笑了笑,而后进一步委婉的逼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咳咳——”水暮颜刚喝进去的酒呛着自己了,处置,这两个字真是言重了。
“十四年了,你把我关在这里十四年了。”
水暮颜沉默。
白兰又问:“白曦你怎么处置的?”
“饿不着,冷不着。”水暮颜这样回答,眼睛没有看白兰。
白兰笑了笑,而后又问:“君臣之道为何?”
水暮颜实在没心情喝酒了,将酒杯往桌上一放,正视白兰,沉默良久。
秋风吹起她的白发,月色将她略带惶恐的脸色照得更加苍白。
白兰看着她额前的碎发随风飘扬,眼中星辰点点,嘴角似笑非笑,手指微微颤抖,秋眸深重。
水暮颜终于是等到了这一天,她反思千万年,何为君臣之道。细数过往,她才发现从头到尾,她错得有多离谱。
水暮颜起身,对白兰微微一笑,而后退后两步,缓缓跪下,轻启唇齿道:“君臣之道,恩义为报。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君敬臣一寸,臣敬君一尺;君有道,从之;君无道,伐之。”
白兰闻言静默片刻,一双眸子如浩瀚星空,他也反思了千万年,他知道,水暮颜与他,其实绝大部分时间里做君臣时水暮颜从未背叛过他,而他亦是绝大部分时间里从未背叛过水暮颜。
白兰和水暮颜互相清楚着,在互相伤害的阶段,无非是因为千霏,水暮颜的执念被白兰无情打破,她自然不可能忠君。而那段时间,她也没做到忠心。
矛盾着的水暮颜一边怀疑着他们之间的君臣关系,一边又割舍不下当年的情分。她总是在雷池周围徘徊,背叛君主,万一引起天下人效仿,那对白兰是劫难。可若不反,白兰怎么会意识到自己做得已经让水暮颜无法接受?
水暮颜和白兰相视一笑,先是无声,而后两人皆是笑出了声。这一个笑,恩仇全泯。
白兰为她倒上一杯酒,放在她坐的桌前,笑得明媚:“我等你起身与我共饮。”
水暮颜望向那杯酒,眸中星辰万点终化成泪流,无声滑落,砸在青石板上,溅起水滴。
白兰眼中也盈了泪,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止于君臣,不止于朋友,不止于亲人。水暮颜自来到魔界,唯白兰与她最亲近,没有白兰,便没有今日的水暮颜。同样,没有白兰,也没有今日的水暮颜。
“臣不能继续侍奉魔帝,万望君上安好;若有来生,臣愿退居江湖之远,一颗赤胆忠心不再变,一生忠君;还望君上批准,臣,已是亡人。”
水暮颜说完这话已经哭成泪人,那倔强的脸庞仍旧没有半点委屈,有的只是不舍和后悔。
白兰心下一沉,他知道水暮颜话里的意思,水暮颜不可能活着了,她给自己下了死令。
“没改了?”白兰含泪问道,嘴角还在努力支撑那个笑。
“死局。”水暮颜泪落得更急,没得改了。
“好。”白兰终是不忍,泪落下,很快衣襟便被浸湿。
水暮颜极力克制情绪,她低下头去,磕在地上,许久,许久,头未抬起,这一别,就是永远。
“白兰,此生缘分已尽,万望安好。”水暮颜心头念着,眼泪又滑落,顺着地板流淌,夜色遮掩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