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亮了。
一直盘旋在蜀地的大雨也终于挪了出来,砸在了夷陵两岸,把原本难以熄灭的火情都压了下去,只余下黑烟。
而战后的夷陵城,满目疮痍。
经历了一夜大战,没有人歇着,清理战场,救治伤员,清点战损。
曲甫这么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又是厮杀又是断臂,临最后还去江里游了一趟,中午时没有挺住,昏昏沉沉起了热。
好在,惨胜也是胜,落荒而逃的乔靖此时没有可能卷土重来,而军务有抵达的蒋慕渊和何治看着,曲甫倒也倒得很安心。
没有叫左右人好生相劝,他老老实实地养病。
段保戚的状况比曲甫强,他中的那一剑看着伤口极长,几乎从肩胛到腰,斜穿了背部,但好在甲衣防身,卸了对方的力道,伤口没有深到致命。
这种伤势,搁在军情紧急的前线兵士身上,都是上药包扎之后继续征战的,段保戚也就是落水时懵了下,缓过劲儿来了,就闲不住。
蒋慕渊看了他一回,确定他不伤性命,也就不压着他养伤了。
段保戚会一次次主动请缨上战场,心志必然坚定,这么个年纪的人了,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该做什么,旁人实在不用多建言。
下午时候,薛淮溢骑着马带着手下官员赶到夷陵。
看着眼前惨状,他丝毫没有顾及总督威仪,一屁股在城墙的台阶上坐下,红着眼睛缓了好一阵。
来的路上,他们一行人经过了枝江县城,特特去了江边。
战船的残骸还在,江南水师的、蜀地的,挤在一块,桅杆断了,旗帜烧了,甲板塌了,甚至有好多沉了水底,只桅杆顶部露了一小段在水面上。
那上头还有无数战死的将士,明明战事结束,薛淮溢在江边还能闻到那股子血腥气和焦炭味道。
蒋慕渊留了人,枝江县衙也出了人手,在那些破损的战船上尽量收殓着。
离薛淮溢不远的前方江畔,遗体被舢板来回着运过来……
那幅场面,让薛淮溢心里发闷,现在再看毁得不成样的夷陵城,他越发喘不过气来。
“老子他娘的想问问乔靖,他到底是什么毛病!”薛淮溢骂道,“安生日子不知道过,非要打仗、打他个屁!”
他就搞不懂了,是银子太烫手,还是人丁太兴旺,不好好地发展内政,把田产、水利、商铺搞起来,非要把那么多精力扔到起兵造反上。
春天绿油油的农田不好看吗?秋天金灿灿的丰收没意思吗?各家铺子红红火火过大年,不热闹吗?
哪怕还是钱多得没处花了,开发点新技术,还怕用不光了?
都拿去打仗,田没了、人没了、战船也少没了,这叫什么事儿!
造战船的那么多银钱,在他薛淮溢手里,能让两湖老百姓多吃大半碗饭!
现在倒好,乔靖祸害蜀地不够,把他的两湖也祸害成了这幅模样,想他当日奉旨上任、费了多少心思才把重灾后的两湖一点点养回来,薛淮溢越想心越痛。
他抹了一把脸,站起身来,看着在城中忙碌的兵士、百姓,他深吸了一口气。
得亏是防住了,即便如此艰难,将士们还是守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