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些，仙人的声音和身影一同消失，姜糖眼前是之前就很在意的洞天福地的山水之景。

他和夏星星之间有些微妙的误解。

姜糖之前的意思是，看见了大型的水帘洞府。

夏星星高兴之下的理解是，看见了隐隐存在的水府雏形。

不过这两者之间的差距应该也就“稍微一点点”，最关键的是姜糖并不知道这种严重的认知误差。

“这居然只是雏形，真大啊……”

夏星星说要好好体悟，珍惜机缘，他当然会认真照做。

姜糖看着身体内的修行浩荡景观，忍不住感叹自然和天地大道的妙处。

他感觉自己像是静坐在己身道之世界的天地之间，地面宽广无垠，天上是两层截然不同的天色。

修行者在炼气的阶段，体内景致就是对齐自然天地景象的一种模仿，但是稍微又有些不同的地方。

一层云波浩淼，一层波谲云诡，藏着似有似无的光怪陆离之物，分别源自于攻杀术和幻术。在这之上，还有一层愈演愈烈的罡风将要成型。

本来水府是什么事物，姜糖是不太能理解的，他只能想到的是花果山水帘洞，但如今一目了然了。

炼气修成的是体内的“九天十地”，当天上的灵气天浓郁到一定程度后，开始化雨落下。

至于筑基后是积水成泉、成潭还是成海，那就是个人的努力进境和天赋多少了。

在姜糖这里，连绵的群山环抱的水帘下，一座座开阔的洞府彼此相连，其中贮存的晶精远远没有到占太多位置的程度。

并非是姜糖累积晶精的速度不快，而是因为水府过于庞大，哪怕灵液如同暴雨磅礴，有时候砸的身在其中的姜糖睁不开眼，也完全没有淹没地面的迹象。

灵海都还填不满，更不用说更高一层存在形态的晶精。

“明明之前变成普通人之前，看见的就是巨大的湖泊的……难道是因为重来一次后，地面的范围又更大了？”姜糖思考了许久，总算大概猜到了答案。

时间匆匆，在为期一年的大逃杀的最后一个星期，山谷被发现了。

令姜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的是，夏星星和顾秦扔下姜糖乘鹤而起，对他不管不顾。

后知后觉的姜糖看着天上一闪而过的白色影子，感觉仙鹤飞行的速度又变快了。

“诶，你们等等我啊！”姜糖大喊。

绝峰的琴画双绝在山头上就看见了山谷里的姜糖，两位都突破到了炼气六层的境界，看见姜糖就直接杀了进来。

“姜糖，总算找到你了！”她们几乎同时喊杀。

天上的仙鹤丝毫不停，夏星星略有兴趣地朝着姜糖这边眺望了一眼，声音也跟着过来了。

“一年时间了，你的刻苦修行，难道就不要检验一下成果？”

“告诉你一个秘密吧，你修炼的法门，也不完全是我哄你时说的那么简单，还是稍微有点厉害的。”

“我有一剑借给你做武器，此剑名为潦破剑，你可不要弄丢了。”

夏星星的声音远去，被抛弃了的姜糖在风中凌乱了一会。

“你真觉得姜糖能和你在同一境界一战？”仙鹤上，顾秦问夏星星。

两个人正在仙鹤上观察姜糖和琴画双绝。

“那他也得能到炼气圆满啊……”

“要是让他随便选功法，估计早就到了，这一年的时间基本都用在了领悟法门本身上。如今这门药典，他连必备的基础知识都不具备。”

“在这种低层次的修为境界里，人类哪怕天分再高，领悟力再强，炼气练得再好，也几乎不可能打得过我。这是天生体魄决定的，无关机缘天赋能力以及努力。低等境界从来都不是人类的优势区。”

因为天生的体质原因，人类的起点绝对不算强。

但是三千世界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场波及了整个仙界的成神之战，其中最后的两名决胜者都是人类之身。

鼎鼎大名的无瑕仙和浩天仙，虽然最后似乎同归于尽了。

也因为这件事情，神究竟存不存在，始终是个谜团。

在浩瀚的历史中，这种最终傲立在绝巅的有数之人中，频频有人类种族出现。

比如在那之后同样生死不知的“帝师”水重山。

这还是阳间而已。据闻阴间领域里，上下两任地府判官，陆判和孟生也都是人类之身，还有行踪不定但疑似永恒存在的“冥帝”。

一句话来描述人类种族的战斗力，就是平均值偏低，异常值超高。

“姜糖可不像是平庸之流，有所了解后你还能这么自信？他那个来历不明的剑法我仔细看了看，好像也挺不错的。剑气纵横行不行我不知道，反正砍瓜切菜肯定没问题。”

“我能打碎兵器，现在的你能么？”夏星星走的是任你花样百出，我一力破万法的暴躁路线。

“行，算你厉害。”顾秦无言以对。

被仙鹤甩开的山谷之内，进入的两位发现她们要找的姜糖“不见了”。

之前那句只是张颜随口喊的，李紫云拦都拦不住。

姜糖披头散发，他的头发本来就不短，加上一年时间过去，如今已经搭上肩膀了。

画绝往下看去的时候，姜糖正好也抬头望来。

双目对视，姜糖之觉得明枪暗箭，那炯炯有神的眉目像是在传达坚定的杀意。

“请问……你看见姜糖那混账家伙了嘛？”张颜询问眼前盘坐的少年。

她多打量了一眼，心也像是跟着从云端跌落了凡尘，越看越觉得像是她画中应该画上的仙人。

两个人根本不在同一个频道上。

“紫云，我好像遇到真命天子了……”她凑近了李紫云身边，带着一丝激动的心情小声嘀咕。

绷紧了身体和精神的姜糖完全没有预料到自己听见的第一句话会是这样的。

在山头上的时候，两位不速之客就大喊着“姜糖拿命来吧”，结果见面的时候似乎连相貌都没法对号入座。

“难道，这就是上天给我安排的傻白甜，帮助我度过这次危机？”姜糖心想，本来是准备拔剑而起的，现在似乎又有了别的方案。

“噢，他啊，刚刚乘鹤飞走了。”姜糖话语丝毫没有犹豫地回答，表情神态落落大方，手指也指着远处高天上的仙鹤方向。

“你好，我叫张颜，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呢？”张颜看都没看那个方向，倒是李紫云的神情开始略显狐疑。

这是画绝的惯用套路。

上一次问的还是顾秦，顾秦本来以为是以他为形象画一幅画。

结果她问顾秦愿不愿意成为画中人，被塞进她的山河画卷之中。

好处是和画卷一同永世长存，坏处是会失去生命。

顾秦拒绝了，并且骂了她一句疯子。

“你好，我叫姜映。”

“好巧哦，你也姓姜啊。”

“是啊，我是我表哥的表弟，当然姓姜。”

李紫云掏出琴来，弦音已响起，正要拉人入意境。姜糖下意识想要再度拔剑，结果张颜先一步张开双臂拦住了李紫云。

姜糖彻底懵了，以为她们是在表演什么绝活。“这样也行么”，他心想。

“紫云，你在做什么？”

“张颜，我才要问你现在是在干什么！？还什么在哪里见过，几千年前的烂套路能不能别用了。这小子就是姜糖，你别拦着我，你忘了我们差点被雷劈的事情啦？”

“姜糖不是已经跑了么？他都说是姜糖表弟啦。长得像不是很正常呀。”张颜日常只知道画画，为数不多主动和人说话的几次中，和顾秦的“感情纠纷”就占据了其中很大一部分。

“这你也信？表兄弟能是同一个姓？”李紫云气笑了。

“也不是不行吧，你们李姓就都是堂兄弟了？而且就算他说谎，其实是姜糖的堂弟那也没有什么问题——”

“诶……你除了画画之外真是个笨蛋！”

李紫云后退一步，张颜想要扑上去抱住她，但是在行动能力上要弱了一分。

“不要欺负他啦！”张颜还想说什么，但是完全被越来越大声的琴音掩盖。

琴音铮铮，悠扬之音入耳。

姜糖感觉朦胧的水汽像是千叠的重重轻纱帷幕，如同古典舞者轻舞白袖，长袖善舞，袅袅而行，周围四处萦绕着催人入梦的烟霞。

每一次呼吸，仿佛都是换血新生般的愉悦。

烟波随着琴音一同荡漾，场景应和了意境变换。

真知遥想境是一门幻术，琴音也同样是幻术。这琴音自然而然唤起人心中最深刻的那些记忆。

姜糖倒是没有什么深刻的爱恨情仇，但是他也不是完全没有负担。

他这十几年的生活经历，可能最为刻骨铭心就是变成孤身一人那件事情，还被封印了记忆，无依无靠地被扔在了“万重山”。

遇到的两个人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

一个是冥帝。

这个全身上下透着邪门劲头的年轻人救下了意外坠落山崖的姜糖，帮助解封了部分记忆，还提供了一份薪资待遇不错，并且据他自己说“很有前途”的工作。

虽然开始时姜糖是半推半就的，总觉得冥帝满口画大饼，但他现在越来越觉得这份工作超值。

比如在惠顾李锐这种财力老顾客的事情上，姜糖甚至愿意倒贴都行，更不用说每一单都抽成。

收益多少其实都相对无所谓，主要是得推销一点昂贵的教训给部分脑袋不灵光的笨蛋们。

至今为止，姜糖最大的疑问就是冥帝为什么要施以援手，心血来潮姜糖是绝对不信的。

另一个是夏星星。

没有夏星星的帮助，姜糖现在可能还在嘴啃灵石和铲子挖矿，还在万重山里迷路。

修行方面，虽然因为仙骨锻魂术的存在而不算是问题，但等到靠姜糖自己“出山”，那怕是很有挑战。

虽然那是个始乱终弃的家伙，离开万重山之后不辞而别。

姜糖对于这两位是抱有感恩的，但是这种事情他可不会说在嘴上。

同样地，他对一些人、一些事情也是有恨的，而且是恨到极点的那种恨意。

时间仿佛回到了那一天，周围的群山倒塌，姜糖熟悉的院落霎时成型，琴音幻境开始成立。

姜枣、简水和姜銮全都在庭院里，一边晒太阳一同剥毛豆，夕阳斜照，傍晚归家的气氛堪堪好。

一家人有说有笑，一如姜糖记忆中的温馨生活。

“我，回来了……”姜糖双眼里有暖意在萌发，水府周围的灵泉涌动，灵气天之上正下着雨，一切都像是要从双眼里流淌出来。

他手里提着一把背包，沉甸甸的，拖在地上划出了尖锐的痕迹。

小小的背包里碰撞出了翻箱倒柜、砸锅卖铁的动静，像是装满了晶铁一般的书本。

姜糖真的不知道，其实自己对于过去的事情那么在意。

种种于回忆里尘封的感情都像是潮水般涌动着，姜糖觉得连脑袋里都灌满了悲伤，浑浑噩噩迷迷糊糊，根本控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