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西尘目光耐人寻味地看向云星越。

云星越莫名从对方这个眼神当中看出了什么十分不妙的意味。

“不要乱想。”云星越眼神带些警告地看楼西尘一眼，“你以为的中央区，是一种什么地方？拥有着最上等资源的闲适居住地，还是有着最宜居环境的乐土？其实都不是。中央区与其他两个区域最大的区别，便是这些绿色的点。”

楼西尘不消细想便明白了云星越话中的意思，“你是说，这些分布密集的监控不是出自你手，而是来源于权限智能对中央区的严密掌控？”

云星越微微点头。

“可是什么智能能够有这么大的权限？这里可是中央区。”

云星越轻笑一声，语气当中却不带有任何温度：

“这样的智能，当然只有‘海婴’。”

楼西尘没有继续问下去，“可是，这些与你说的‘我的弱点’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云星越脸上的笑容真情实感了许多，“因为，现在这些监控的控制系统，都掌握在我手中。”

“所以……”

楼西尘心中回忆着自己来到这个别墅之后的一言一行。

好像……他也没有违法乱纪也没有不守公德，很多时候都是一个守礼守法的良好公民形象嘛。——除了被分配资源的时候挑挑拣拣浪费物资、早晨惯常赖床不想工作、还有今早才发生的想要旷工……

——可是作为公民，仅仅是对工作表现出懈怠和不甘愿态度，就已经足够被剥夺公民身份了。

在这个社会当中，没有任何偷盗或者杀人的争端，没有饥饿和灾荒，没有战争和无法治愈的疾病。在人类社会温暖的巢穴，长久而严苛的对公民的教导当中，所有公民唯一的最高奉守，便是完成自己的职责，认真工作。

工作，是对整个社会发展和历史运行唯一重要的事。

所以也是公民最高的执行标准，一旦公民连对工作都不热衷并且尊敬，那么这个公民有有什么在社会机器上存在的必要呢。

楼西尘这才发现自己自从来到这个社会之后究竟犯下了多大的错误。

什么言谈举止，知识存储，工作效率，都不是他需要伪装的事。只有每个公民都安心待在属于各自的岗位上，并且尽心且尊奉，这才是这个社会所不允许挑衅的事。然而最需要伪装的东西，他却从始至终都没有在意过。

云星越这时候开口道：“看来你已经想明白了。”他说道，“我屏蔽了监控传输出口，将数据进行了替换，所以至少在这个别墅之内，所有行为的展露都是安全的。”

“——当然，”他话音一转，“前提是，我们的谈判条件。”

云星越仍然是那副文雅而云淡风轻的模样，话语之间甚至没有流露出任何的威胁之意，楼西尘却收敛起了所有表情。

“所以，你想要的是什么？”

“一个保证。”云星越说道。他伸出一只手递到楼西尘面前，“相安无事。”

楼西尘倏地笑起来，轻轻伸手握住了云星越的手。

“相安无事。我有什么理由要拒绝供我吃住的金主大人呢。”

云星越点了点头，突然问：

“‘金主大人’……是什么意思？”

楼西尘：“唔……”

云星越目光中带着好奇，看着楼西尘。

楼西尘对于这样的目光有些顶不住。

“就是……你可以理解成，雇主、老板之类。”

这个云星越知道是什么意思。毕竟他昨晚在自由城当中的身份，是楼西尘的“员工”。

“我知道了。可是……你没有为我工作啊。我是老板的话，难道不是应该你为我做些什么吗？”

楼西尘重重一点头：“当然！暖床服务，不知道十一先生您需不需要？”

云星越自然不需要。甚至想起楼西尘的睡姿，他现在还觉得勒人又窒息。

于是他婉拒了楼西尘，走去了卧室墙壁那个神秘的密室当中，离开了楼西尘的视线。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背影竟然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楼西尘对于这笔生意没谈成这件事感到颇为惋惜。也不知道今晚能不能像昨天一样，有那么一个安安稳稳的觉。

*

顺着连通着卧室的密室，后方是一条白色金属的走廊。顺着走廊延伸的方向行了两个拐角，是一件铺满金属和淡蓝色数据流的房间。

云星越此时完全不见面对楼西尘时候的清淡笑意，周身弥漫着一种冰冷而沉寂的气质。

他开口唤道：

“W1。”

“主人，您有什么吩咐。”

一个半透明的虚拟形象慢慢出现在中央白色的平台上，是一个表情娴静的女人。

这是W1的智能形象，而这间房间，是W1的中枢所在。

云星越打算要同W1的谈话，也只有在这里才是最安全的。

“我有一个设想。”云星越开口说道，“有一件事需要你完成。”

白色衣裙神态娴静的女人微微抬头，“您请说。”

云星越皱起眉头。

“换回默认声线。”

再开口，W1口中是冰冷的声调：“是，主人。”

云星越眼睫低垂，敛住了眸中的所有情绪。

“我需要你用数据和网络构建一个不存在于现实社会当中的虚拟世界。虚拟世界创建之后，目的是能够将现实当中人的精神元链接入其中，以至于创建成为一个存在于虚拟世界当中的生活和——社会。”

W1微微颔首：“好的，主人。”

云星越道：“尽快。我需要这个‘游戏’，来告诉我一个迷惑已久的答案。”

某件事情……可能比他想象当中的还要紧迫。

“这个项目就叫做——‘乐园计划’吧。”

*

不仅现实当中公民有休息日，就连自由城仿佛也有休息日，楼西尘难得能够从夜晚直接睡到了第二天而没有被拉入自由城。

只可惜休息日只有一天，第二日楼西尘仍然需要上班。

云星越从同他谈完了“生意”之后，就彻底神出鬼没起来，直到第二天早上楼西尘都没有看见对方。餐桌旁只有忙忙碌碌的管家机器人，楼西尘大摇大摆在他面前的座位上坐下来，微微扬了扬下巴，

“我今天可没有迟到。”

管家机器人笑容得体：“是的，七□□一先生。现在是早晨六时四十五分。”

楼西尘现在已经知道，这座别墅范围内的一切都完全在云星越的掌控之下，便再没有了言谈上的顾及：

“欸，管家，商量个事？”

管家：“七□□一先生，请吩咐。”

楼西尘摸着下巴，“你以后不要叫我‘七□□一先生’，可以叫我‘楼先生’。”

管家道：“好的，楼先生。”

楼西尘：“那就叫十一先生……‘楼夫人’怎么样？”

管家机器人就只是笑。

楼西尘觉得管家机器人大概是需要回炉检修了，竟然无师自通学会了笑而不语这个嘲讽技法。

在管家带着奇妙微笑的注视下一个人吃完了早餐，去到庄园之外等候悬浮大巴的时候，楼西尘终于看见了庄园内远远的云星越的背影。

……不，那好像不是云星越。

白色的连体衣是所有人统一的工作服，这个并没有什么辨识度。但是楼西尘眯眼仔细打量了远处那个略显单薄的背影之后，得出一个不可置信的结论。

那好像真的和云星越一模一样。

但是却没有他看到云星越的时候所带给他的一种奇怪感觉，一种只有云星越能带给他的一种新奇的吸引力。

如果真的是云星越，楼西尘想那么他一定能够正确无误地辨认出来。

直到楼西尘从那个“云星越”机械的走路动作当中得出了一个有些不可思议的结论——

那个“云星越”，可能就像是别墅内的管家机器人一样，并非是什么真的人。

直到那个“云星越”通过专属悬浮道去到了云星越工作的地方，楼西尘才收回视线。随后心里越想越觉得不平衡起来，云星越自己偷偷摸摸不知道在哪里偷懒，倒是用机器人来代替自己干活！

好啊，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十一先生！

楼西尘愤愤扭头，眼睛余光突然看见一辆悬浮大巴的背影。

楼西尘看看悬浮车的背影，再看看自己旁边的等候点。

他刚刚是不是……把中央区去往八星区的车给错过了？

*

八星区和中央区毕竟是两个面积庞大的属区，等到楼西尘终于坐着下一辆悬浮大巴来到八星区工作的圆形建筑的时候，他还是迟到了一分钟。

而且没能赶上每位公民工作日必须到场的宣誓。

他有些悲哀地想，该不会自己还没能享受几天中央区的生活，就要被剥夺公民身份，发配到十二等区域、甚至十二等区域之外捡垃圾了吧！

怀着这种心情，楼西尘开始了一天绝望而麻木的工作。而让楼西尘松了一口气的是，直到这一天工作完成，下班回到中央区，中途也始终没有什么执法者过来突然把他叫走，要取消他的公民身份把他扔去捡垃圾。

楼西尘于是转头把迟到这件事抛在了脑后，甚至突发奇想，以后想赖床的时候可以多赖一会儿，毕竟有哪个打工人是没有迟到过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