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黝黝的天际,雪片纷扬坠落,飞至灯火处,像夏日里成群的蝴蝶翩翩起舞。前殿的宴席还未散,人声、笑声、萧竹声,被风遥遥吹散开,遁入深宫每一个角落。
尔绮两颊酡红,一颗心砰砰跳个不停。她低着头,不敢看他的脸,望着官袍上银丝绣的大雁禽鸟,怔忡不宁。
简玉衡着急了,又问一遍:“是不是纯主子有事?”
尔绮低声道:“不是。”她僵直的递了递白铜手炉,却说不出话。简玉衡舒了口气,旋即浅笑道:“大冷的天,你拿着就好,不必还了。”顿了半响,见尔绮还是不说话,他略觉尴尬,遂道:“都快子时了,要是没什么事,赶紧回翊坤宫罢。”
他转身要进屋,尔绮一把拉住他的长袖,仰起晶莹剔透的一双黑眸,道:“你觉得我冒着大雪,冒着下锁有违宫规的危险跑来看你,是为了什么。”
简玉衡茫然的望着她,无从回答。
尔绮接着道:“听说你在疫区受了伤,我担心得几夜未眠。亲手给你做了双靴子,却不敢跟你说,眼巴巴在下雨的时候托宫人给你送去。知道你不爱吃甜,每当你来时,总会特地预备不放糖的糕点。”她的语气越发轻柔,道:“我想你应该明白,我喜欢你。纯主子在给你择选福晋,我也知道自己配不上你,所以一直很苦恼要不要跟你说。”
简玉衡似乎有些吃惊,又似恍然大悟。他定定的注视着她,想说点什么,却不知从何开口。尔绮唇边绽开一朵凄婉的笑靥,微不可闻道:“我自己,也没有办法。”时光仿若凝固在此刻,没有别人,只有他们自己。简玉衡张了张嘴,正要说句什么,倏然一声呼啸,紧接着天地昼如白日,爆竹在天空像繁花般盛开。
他本能的循着声响望去,她手上的火炉咣当掉在地上,踮起脚,轻轻触碰他的唇。
犹如蜻蜓点水,稍纵即逝。
简玉衡诧异的望着她,仿佛傻了一般,呆愣原地。屋里有人喧喧嚷嚷出来看子时的烟火,尔绮退了两步,福了福身,道:“愿大人新年吉祥如意。”说罢,再也不看他,转身而去。她走得极快,不出一会,就隐入了宫墙深处。
同僚拍了拍简玉衡的肩,道:“可是翊坤宫有事吩咐?”
简玉衡收回视线,失魂落魄的嗯了一声。他想要迈步,脚尖磕到掉落地上的手炉,硬生生的发疼。他弯腰拾起,怔怔看了半会,才提步回屋。
青橙有孕,敬事房暂时撤了她的绿头牌,宫中诸人蠢蠢欲动,皆想趁机夺些恩宠。自皇帝下旨让五阿哥搬入钟粹宫同愉嫔住,愉嫔便与皇后生了嫌隙。如今愉嫔一心想在青橙面前落个好,便借着带五阿哥往翊坤宫向大阿哥、三阿哥讨教功课为由,经常出入翊坤宫。
是夜,皇帝正巧来瞧青橙,看见愉嫔,笑了笑,并未说什么。
大阿哥、三阿哥、五阿哥、六阿哥都在书房写字,四兄弟有时比谁写得快,有时比谁写得好,相互指手画脚,深得趣味。青橙笑道:“你不去瞧瞧他们几兄弟写字?”皇帝盘膝坐着,依着迎枕一歪,道:“算了,白天里问过功课了。”
他是担心吓到几兄弟不欢而散。
愉嫔颇觉拘谨,想要告辞,却又有所期待,暗自强捱着不动。皇帝往枕上靠了靠,慢里斯条道:“最近你倒是来得勤快。”愉嫔出门时盛装打扮过,就防着要面圣驾,她脸上白润红透,眉目婉转道:“五阿哥吵着要来,臣妾想着纯主子有孕,不好四处走动,臣妾和她聊聊天,也算陪她解闷了。”
皇帝颔首,道:“你有此心,甚好。”又当着她面握了握青橙的手,道:“去,给朕拿那本李太白的书来。”他一个眼神,青橙已然明白,起了身,又喊海安道:“你扶一扶我。”海安听命,领着宫人们悄然退下。
屋中只剩二人,帝王君临天下之威严如压头颈,令人呼吸难耐。愉嫔莫名害怕,恨不得立即起身走开。皇帝依然是不紧不慢的语气,道:“先前你为了五阿哥,事事倚仗皇后,朕看在眼里,心里明白得很。”
明白?明白什么?难道皇上已经知道她谋害高贵妃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