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还在上课时,被一男一女两个军人接到零军区医院,在车上两个军人对话说:黄武官这次从国外回来,伤势很重,不知道这次能否度过这一劫难。
走进病房,看到妈妈正在哭泣,看见我们进病房,妈妈马上止住了哭声。
我的父亲黄卫国躺在病床上,脸白得像一张纸,安静得像一个没有声息的人,我走到病床前,爸爸用他的手紧紧握住我的手,爸爸想笑却笑不出来,想跟我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我的父亲黄卫国对我说:儿子,如果有一天爸爸永远的离开了你,你会不会想起爸爸的模样。
我对我的父亲黄卫国说:为什么要离开呢?我不想你离开,你离开,我那里去找爸爸呢?
爸爸想说什么说不出来,眼泪打湿了他头下面的枕头。
妈妈却是一幅失魂落魄的样子,对病床上的爸爸说:你一定要好起来。
那天,妈妈甚至没有跟我说一句话。
在回到学校的路上,两个军人说:武官这次的伤是CIA新配的新式武器,伤口太深。
后来,还是这两个军人把我从学校接到医院,这次躺在病床上的是我的妈妈,妈妈说话的声音像蚊子样的细声,妈妈在我的耳边说:如果有一天妈妈不在了,那么,小姨就是妈妈,你要听小姨的话,不准淘气。
那天,我对妈妈说:妈妈是妈妈,小姨是小姨,小姨不是妈妈。
就是从那次开始,每次离开妈妈我都要跟妈妈说:‘我等妈妈回来。’从那次开始,学会拥抱爸爸,或者让爸爸用他的牙齿咬痛。
我好像从来都没有拥有过什么,有家吗?没有。有爸爸妈妈吗?有,又没有。
有时候,我觉得我自己就是一个孤儿,看起来什么都有,实际上什么都没有,连自己的父亲母亲都是一个存在的虚无。我不止一次地问我的父亲母亲,说:你们到底是做什么工作?为什么不在工厂好好干活?为什么总让我一个孩子惦记你们?为什么你们总是让我一个孩子操心?每一次离开你们总是感到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们了?你们到底是生产什么机器的工厂?同学里面没有一个同学的父母是你们这样的。
有一次我从爸爸的枕头下摸到一支手枪,对准我的爸爸,学着电影上的台词说:举起手来,动一动,我就打死你。
爸爸举起手说:小心,小心,千万别动,我投降,我投降。
爸爸几乎是从我的手里把枪抢过去的,说:不要动大人的东西,跟你说过好多次?
我说:爸爸,你也玩手枪啊?看来你也想当英雄。只是这枪是假的,人家叶赫娜家都是英雄,将来能做个英雄就好了。
爸爸说:当什么英雄?那是要死人的,好好读书。
这种时候,父亲母亲总是说:小孩子不要问大人的事,做作业去,好好读书,将来报效国家。
我问我的爸爸妈妈说:国家是什么呀?
革命同志黄卫国就不高兴了,一个孩子那里有这么多多的问题?国家嘛,就相当于你的妈妈。
我又问,说:那么相当于爸爸的是什么呢?
革命同志黄卫国说:这个嘛,你到底有完没完?作业做完没有?
我告诉他说:黄卫国同志,我的作业已经做完了,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革命同志黄卫国说:这个问题应该去问你的“国家”妈妈,她应该有答案。
我对革命同志黄卫国说:爸爸骗人,妈妈也骗人,你们一直都在骗我,你们不好,你们不诚实,老师说做人要诚实,但你们欺骗你们的孩子,你们从来没有说过真话,你们根本就不是什么工人,我发现你们枕头下面有枪,工人开机器用枪干嘛?所以你们不是工人,你们是拿枪的人,是那种保卫国家的人吧?保卫国家,就是保卫妈妈,所以,我也不责怪你们不诚实。
我的父亲母亲相互看着,齐声说:这孩子难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