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拉尺逆贺自……”
黄布上的字,被大伯吃力地读了出来,读完后,大伯一脸的不解,他盯着布上黑褐色的字,又把它们凑到鼻子前闻了闻。
血腥味,浓浓的血腥味,你流鼻血时,闻到的味道,你忘不了。
这字写的太过歪斜,很难辨认,就像一个瞎了眼的小人,躲在漆黑黑的角落里,带着一脸难以揣测的恶意写出来的,这是什么,咒语?谁写的咒语?大伯揉了揉眼,又对着黄布,小声读了一遍。
这一遍,连路土都隐约听出了点什么。
“我今晚来!”
“我来吃你的孩子!”
路土把它们翻译了出来,说给大伯听,他自己说出来后,头皮一炸,接着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大伯听了,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他灰白色的胡须向上翘着,黄布从他手里滑落到地上,他也顾不得捡,他只伸出满是老茧子的大手,去抱路土,边安慰他:
“别哭,别哭,有大伯在你怕啥?”
他抱着路土的手,在颤抖。
狐大仙,今晚要来了!来找这对叔侄,来要他们的命!
脏东西……从另一个世界里来了,它要报仇!为它死去的孩子报仇。
“我来吃你的孩子……”
那意思是,大伯杀死了它的孩子,那它只有亲口吃了路土,才能解这滔天的恨意。
没人知道它的手段,只是,它能寄出这两句话,就说明它有绝对的把握!
早饭都没吃,大伯就把那张黄布收在皮袄子里,然后扛着枪,带着路土出门了,他必须要出门,又不放心把路土一人留在家里,便把他扛在自己宽厚的背上出的门。
大伯有朋友,村子里,村子外,三教九流的猎户朋友。
他不愿意,也不敢独自面对这恐惧,来自那怨毒,神秘的狐大仙逼来的恐惧。
这一去就是一天,傍晚时分,十几号人,加上五六杆猎枪,卷着雪花,浩浩荡荡地冲进大伯家的院子,路土被夹在大人中间,身后还紧跟着两条大狼狗,伸出舌头,喘着粗气,它们伸出毛绒绒的头,轻轻顶着路土的背,推着他走。
每个人脸上都露着杀气,能压倒恐惧的杀气,传闻中,狐大仙说一是一,说今晚来,那它今晚一定会来。
这是一场猎人与脏东西的战争,他们要会会它,今晚,他们就要在大伯家里,和它,和狐大仙分出个你死我活!
院子门被锁严实了,有人把带着的那两条半人高的大狼狗解开了,就放它们在院里巡逻。
之后,猎人们拥着大伯,都进了屋子,每个人身上除了家伙,还带着酒,带着肉,摆了一大桌子,人们把杀意暂且收了起来,开始把酒言欢。
应该是把酒壮胆才对。
屋子里,炉火烧的发红,男人们,老的,年轻的,一屋子的男人,围坐在土炕边,边喝酒,边吹着牛,讲述自己最凶险的狩猎经历。
他们浑然没觉察到,屋外的天色,已经完全被夜色所笼罩了。
夜深了,猎人们的酒刚喝到兴头上,就都停了下来,有人起身,把桌上的酒受尽了柜子里,他们必须克制,保持清醒,来应对随时到来的恐惧。
路土手里攥了把花生,坐在抗角里,听其中一个国字脸的胖叔叔讲故事,大家都在听,胖叔叔讲的吐沫星子乱飞:
“狐大仙算个屁呀?俺当年在山里迷了路,大半夜的,撞见了熊瞎子,那玩意不比狐大仙厉害的老了去了……”
胖叔叔刚讲到一半,有人就出来揭穿他:
“老刘,别几把扯些那没用的,还熊瞎子?上次俺和你去打猎,哪嘎达窜出只兔子,都吓得你尿裤子了。”
大伙听了,都在笑,路土也在笑,夜已经深透了,可屋子里还是热哄哄的,大伯独自对着门坐着,手里在擦着枪,渐渐地,他也已经开始忘记狐大仙的恐惧了。
正在这时,院子里突然传出两声急促的狗叫声。
大伯打了个手势,屋子里一瞬间,就静了下来,现在是深夜,屋子外黑怵怵的,这个时候,这个季节,天不黑人们就躲回家里去了,没有人,那狗为什么会叫?
急促的狗叫声,只持续了两三下,就安静了下来,过了几秒。院子里突然传出一阵尖锐地哀嚎。
养犬的猎人能听出来,那是狗发出的求救声,哀嚎声一过,院子里就恢复了死寂。
大伙竖着耳朵听,屋子里,屋子外,静的连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出来,有人想下抗去开门瞧瞧,被大伯劝住了。
大伯握着枪,紧紧地盯着铁门看,盯得久了,他的脸有些扭曲,就回过头来,对路土打了个过来的手势。
大伯不放心路土,尽管路土现在正被那些猎人们围在炕中间,他还是不放心,只有路土在他怀里,在他摸的着,看得见的地方,他才能安心。
狐大仙可能已经来了,它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9岁的路土!
它要吃了他!给它的孩子复仇!
路土赶紧下了炕,躲在大伯的背后,也往门上瞅,叔侄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
吱啦……吱啦!突然有什么东西,用爪子在门外挠门,那刺耳的声音,在如此安静的夜里,听起来是那么的渗人!
吱啦……吱啦!门继续被挠着响,那东西在门外挠了一会,就停了下来。
大伯坐在门口,手里端着枪,枪口对准了铁大门,他的手心,额头都是汗,可他仍感觉到冷,刺骨的冷,冷的他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屋子里,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冷的?大伯把头微微扭开,往炕上的人群里瞧。
接下来,印入他眼中一幕,让他几乎窒息!
那些原本围在炕边,有说有笑的猎人们,现在居然……居然全部,横七竖八地躺倒了!
二十多年过去了,路土现在回想起来,感觉自己就好比河流里的一块雨花石,经历了太多岁月之水的洗礼,很多事,很多人,很多细节,他已经记不太清了,可二十七年前的那个晚上,对抗狐大仙的那个夜里,大伯当时的表情,在看到他叫来的援兵,在眨眼间的功夫就全躺倒后的表情,路土永远都忘不掉。
那表情写了太多的内容,路土当时还小,读不懂那些表情,他躲在大伯的怀里,抬起头看他的脸,大伯的脸黝黑着,多年的风吹日晒,脸上的褶子就像被刀刻过一样,灰白色的胡子围脖一样缠住了他的脖子。
大伯是个话不多的人,他老实,本分,却又坚强的像一块顽石,一块把自己的困难和心事藏起来的顽石,他是路土从小到大的榜样,可现在,这样一个人,那曾经饱经风霜而麻木的脸上却被惊恐,怀疑,和无助给扭成了一团。
惊恐,怀疑,无助,这是路土长大后,回忆起那晚,大伯当时的表情,才明白过来的。
大伯叫来的救兵,一眨眼全躺倒了,生死未知,前一秒,他们还盘坐在炕上,一脸紧张地望着大铁门,没记错的话,里面有几个小伙子,还按耐不住地想跳下炕去开门,还好被劝住了,可下一秒,这些人就像叠粽子一样,全部翻躺在了炕上。
发生了什么?他们自己不知道,大伯和路土也不知道,一秒钟内,能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喝醉了?不可能,他们喝的很少,按照那个年代,那些东北野汉子的酒量,他们喝的那点,根本就不算酒,最多只能说稍微助兴罢了,酒,肉,花生,他们都沾了,大伯和路土也沾了,他们两没事,可偏偏他们就倒了?
这事邪乎的让人窒息。
他记得有一年,大伯带着他去水库里炸鱼,土制的炸药,在水里爆开后,溅着水浪喷的几人高,一股鱼腥味的水珠子,砸的路土满脸都是,没多久,一条条鱼瞪着眼睛,翻着白肚,就浮到了水面上。
路土当时就把身子猫在船里,看大伯用网捞鱼,现在,他觉得那些炕上躺着的叔叔们,和当年水面上翻着白肚的死鱼,没什么区别。
想到这,他躲在大伯怀里,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那诡异的爪子挠门声,早就停了下来,屋里屋外都安静的吓人,路土细嫩的哭声,在这静的夜里,显得是那么的唐突和无助。
大伯的手,还是举着枪,枪口对着铁门那边的东西,大伯其实一直都不是个胆小的人,如果这事是冲着他来的,说不定他还没这么怕,可现在,那个东西,指名道姓地说要吃他的孩子,大伯的孩子只有一个,那就是路土,路土是他的侄儿,可却比自己的亲儿子还亲。
现在,大伯没了援兵,他叫来的朋友们,生死不明地躺在那里,这个世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独自面对那最黑暗,最怨毒的东西。
来找他孩子索命的东西。
他怎么能不怕?
他
怎
么
能
不
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