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哥，我想打职业。”
年后的某一个晚上，叶恒的房间里。
周衍半倚在床上看直播，就听见在书桌上做题的叶恒转过身来和他说了一句。
他戴着耳机没听清，点了暂停“嗯？”了一声。
叶恒又认真的重复了一遍。
周衍直起身子，看了看他面前堆积的习题，沉思了片刻。
“打职业呢肯定是越早越好，你现在十八了，说实话在赛场上也不算年纪最小的。你的天赋我和教练都很认可，但训练不成体系，如果你来ZG，起码要先和队伍磨合一两个赛季才能上场打比赛，所以我建议你不如听你姐的，先把高中念完，然后再来打职业。”
如果作为职业选手，周衍自然是认同越早开始越好。可作为——妄想当叶恒姐夫的人，他还要考虑叶惜的接受度。
他可是有前科的人，要是再被叶惜冷冰冰的叫一声“周先生”，可没有什么胡炜在前面挡枪了。
事关叶惜，周衍选择明哲保身。
“半年之后你来ZG，你可以做我的替补。差不多磨合半年，后年的春季赛，我能保证你打满三分之一场。”这其实是周衍早就帮叶恒规划好的，本来也准备过了年和他说的。“所以你实在不用急在这一时，起码拿到高中学历，也算对你姐有个交待。”
叶恒低头沉思了片刻，缓缓的摇了摇头：“衍哥，我不想做你的替补，我想先进二队，做二队的首发。”
他这话里的笃定让周衍皱起了眉，想了想：“章继找你聊过了？”
叶恒点了点头，“就前两天，加我微信了。”
周衍和他不做隐瞒，开诚布公的说：“二队中单的硬实力确实不强，如果你去，二队整体实力都能上一个档次。但无论是在战队的资源占用、训练强度和关注度，甚至在大赛经验上，一队的替补比二队的首发都要来得高得多。章继是战队的总教练，他的考量是战队利益最大化，但是我——”
叶恒奇了：“难道你不是ZG的队长吗？”
周衍：“……”
我还是你未来姐夫啊我的傻小舅子。
叶恒也是知道周衍的善意的，没等他回答继续道：“衍哥，我知道你为我好，你说的我都信。那次去打高校赛，虽然说是帮阿韧一个忙，但是站在比赛场上的那一刻我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不是在你的帮助下走最顺风顺水的路，也不是成为什么下一个SIM。我只是想去做我最喜欢的事，和阿韧一样。哪怕最后的结局不尽人意，但去做这件事，比做成什么样更重要。”
十九岁的少年，连身上的刺都闪着名为勇气的光，像一把把剑，披荆斩棘，可以刺破所有阻挡他们实现梦想的东西。
周衍过了年二十五岁，在LPL也算是老将中的老将。可是他依旧记得当初进入LPL时自己的样子，似乎也像是这样，闪着光。
也对，没有从谷底飞上来的小鹰不算会飞翔，一开始就站在赛场的顶端对叶恒也不一定是好事。
“行吧，既然你更相信章继一点，那我随便了。”
“诶不是啊衍哥……”叶恒挠了挠头，怪不好意思的样子。
“没事，待会你自己去和你姐说吧。”
“啊？我怎么说啊，我不敢。”
“你不敢我就敢了？”
“我姐不会骂你啊。”
“她都是直接把我扫地出门啊弟弟。”
“……”
第二天吃午饭，叶恒卖力的添了第二碗饭，包圆了他平时最不爱吃的青椒并作出历史性好评，惹得叶惜眉开眼笑。
周衍全程低眉顺眼，一言不发，完全活出了一只不粘锅该有的样子。
“那个，姐姐”叶恒观察着他姐的神色，看起来挺愉快的，于是试探着开口：“是这样的，我想去打比赛，不想——”
话还没说完，叶惜已经变了脸色，重重的放下筷子。
她的脸色发青，眼神在叶恒和另外一个想降低存在感但存在感又很强的人身上，像是山雨欲来的架势。
“谁的主意？”
“章继。”
“章继。”
两个人异口同声的开口，然后双双愣住了。
妈呀完了，搞得跟串通了好的似的。
叶恒知道周衍的立场，只得自己开口：“姐，我喜欢打游戏，打比赛是我活到现在最大的梦想。姐，现在电子竞技是国家承认的运动项目，我打比赛也算是正经运动员，年薪几十上百万，比普通白领高太多了。为什么我一定要去用我的短处去和别人的长处比呢？”
“我不需要你赚这么多钱，我只希望你做一个普通人。”
“什么样的人才叫不普通呢，衍哥不也就是一个会打游戏的普通人吗？我只是在选择读书和打比赛中选择一条路。我不能保证我能读什么大学，但我保证，在衍哥这么大的时候一定给你拿一个世界冠军回来！”
周衍听到自己的名字被cue心里一紧，心里哼了一声却不敢说话。
“那读完高中不行吗？难道你就活周衍这么大？没有学历往后的日子你想过吗？”
客观的讲，叶惜的态度比起之前绝口不提这个话题已经强上很多。
周衍看着叶恒那个样子就想到当年和自家老头子斗智斗勇那段时间，还是不忍心生恻隐。
他小心翼翼的在试探的边缘徘徊，准备一有问题立刻倒戈：“其实我觉得你说的非常有道理，我也这么劝叶恒来着。”
两姐弟都看向周衍，看得他口干舌燥。
“但是吧，小恒这个情况，如果打好了比赛就能算体育特长生。我当年是启东中学的，但我也是高三上了一大半没读完去打职业的。”
启东中学？全国教育看南通，南通教育看启东的启东中学？
叶家姐弟的目光肃然起敬。
周衍不骄不躁，低眉顺眼谦虚的说：“我刚从复旦大学毕业，拿过世界亚军的那种。”
也许是启东中学和复旦大学两个金光闪闪的招牌镇住了叶惜，她一时间没能说出话来。
周衍觉得有门，继续：“小恒的成绩你也是知道的，与其说让他要死要活读这半年书，倒不如走一条捷径，其实就和艺术生似的。”
学历问题倒是解决了，还有就是姐姐最担心的作风问题了。
叶惜刚准备说话，周衍就很适时的开口：“至于你怕叶恒被带坏了，那真的不太可能。我们ZG俱乐部里烟都不许抽，赌博或者乱搞男女关系都是直接开除的。”
“你们好不代表别人好。”
“哎呀我们这个圈子没你想得那么密切，平时训练保密，基本上都不和别的战队联系的。”
这句就有点假了，平时就算微信不联系，王者大师分段就那么多人，一把游戏里总要遇到那么几个别的战队的。
不过叶惜并没有注意到，她拿筷子戳着米饭，似乎在想还有什么漏洞。
叶恒想说话，却被周衍的一个眼神止住。
空气里都是安静。
两人几乎都是屏息等待着。
许久。
“别说了，排骨要凉了。”
这话……就是默许了？？？
叶恒和周衍顿时都是惊喜不已，四目相对了一眼然后立刻低下。
叶恒端着碗的手几乎都在抖了，眼眶也莫名其妙的就开始发酸。
他要去打职业了？他真的要去打职业了？
叶惜把这一切看在眼里，默默地给弟弟夹了菜，安安静静的。
饭后洗了碗，叶惜一反常态的把自己关进房间。
周衍想了想，还是敲门进去。
叶惜坐在书桌旁边不知道在想什么，看到是他愣了一秒，却也没有赶他走。
许久。
叶惜：“你想和我说什么就说吧。”
“那你想听吗？”周衍意有所指。
叶惜愣了愣，过了会才闷闷开口：“我见过最坏的电竞选手。”
“不，胡炜不是最坏的。”
叶惜猛地转头看他。
“还有更坏的，□□赌博打假赛，甚至还染毒。”周衍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看她的神色一点点愈见惊恐，“叶惜，我不想骗你，这个圈子确实有很坏的人，坏到像你这样的小姑娘都想象不到的坏。”
“……”
“但是我们的圈子也有很好的人，我，我们俱乐部里所有的成员。他们每个人都是我和教练一个一个挑出来的，我们俱乐部确实有很好的收入，但更重要的是，我们每个人都更喜欢赢，更喜欢拿冠军。我们见过上海24小时里的每一秒钟，我们过得不比任何一个我们这个年纪的人轻松。”
“你不用去相信这个圈子是好是坏，你要相信叶恒。他为了你，一次一次的拒绝我的邀请，你要知道，这是中国甚至全世界最好的俱乐部的邀请。他说他姐姐会难过，所以他不能来。但是他看到刘韧退出比赛，他又会奋不顾身的冲出来。因为他知道这是他们共同的理想，他无法忍受这个理想破碎。”
“叶惜，这样的孩子，你还在担心什么呢？”
叶惜的眼睛红了，像只伤心的兔子。
周衍知道，这只兔子已经放下了成见，愿意放她的弟弟去远方。
叶惜并不是不知道她弟弟的梦想，也不是不知道自己这样的固执会给弟弟带来多少痛苦，可是她没有办法。
周衍一直不太清楚自己怎么会喜欢上这样一个人。
弱的像只宠物。
但这一刻周衍有些明白了。
这只小宠物，真的很弱，就像草原上的食草动物一样，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惊惧。可是她想保护那个并不比自己小几岁的弟弟。即使那个弟弟已经比她强比她勇敢，但她还是会抱着自己的恐惧，固执的挡在他前面。
她见过这个世界的黑暗，但她的勇敢仍是一片令人心动的纯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