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何曾是两乡(七)(1 / 1)

“久闻风侯风姿卓绝,今日得见,传言果然不虚。”

风言滨微微挑眉,有些诧异,以青州云氏的底蕴,即便就不在诸侯中间走动,也不应排在这么靠后的位置。顾忌殷绪的伤势,他暂时压下心中的疑惑,回礼道:“青州云氏闻名远扬,加冠礼上能得如此贵客,亦是本侯之幸。”

“侯爷客气,”叔父轻拍了一下一直盯着殷绪看的少年:“想必这位就是宗伯卿大人了?果然少年英才,卓尔不群。”

“大人过誉了,”殷绪躬身见礼,无意间又将腰腹处的锐物带深了一些,他暗自嘶气,抬头时面上又恢复如常:“殷某眼拙,敢问大人可是云氏三郎云淮璋先生?您作的‘忠野论’殷某读过不下百遍,实乃当世之精妙文章,十分钦佩大人高见,今日沾侯爷的光,能够得见真人,倍感荣幸。”

没有人在听到别人夸自己的得意之作时还不高兴的,殷绪小小的奉承让云淮璋心花怒放,眼中光芒更甚:“闲时拙作,宗伯卿见笑。素闻宗伯卿武功不凡,没想到对文章也颇有见解,宗伯卿未及弱冠便有如此成就,风侯更是年纪轻轻就已袭爵,可见当今天下已是年轻人的天下喽!”

殷绪谦虚几句,却见云淮璋身边的那位少年目光一直紧紧地盯着自己,热切得令人头皮发麻,他心中也起了些疑惑,这明明是风言滨的加冠礼,这两人怎么一直把重点放在自己身上?云淮璋虽然也与风言滨攀谈,可眼睛也是时不时的瞟到他身上,青州云氏,还是不掌权的云氏二房的人,无论是他还是鼎昇门,应该都没有什么交集啊?

“这是小侄逸轩,一路听闻宗伯卿事迹,十分仰慕,失礼之处还望宗伯卿海涵。”云淮璋也注意到了自己侄子热切的目光,看似抚摸实则狠狠地在少年头上打了一下。

少年过于热烈的视线早就让风言滨不满,但他总不至于和小孩子计较,当下只想快些打发掉这对磨磨唧唧的叔侄,让医丞好好给殷绪看看伤势。

“原来是这样,那殷某就多谢小公子厚爱了。”殷绪对着少年笑了笑:“小公子天庭开阔,印堂饱满,是有福之相,将来必能大放光彩。”风言滨的焦急他看在眼里,心下不是没有感动,只是加冠礼上的社交十分重要,风言滨若是为了他与其他诸侯不愉,那先前做的那些努力便也都白费了。

云淮璋见殷绪面上无不愉之色,遂放下心来:“宗伯卿……”

“叔父,”云逸轩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太阳这么大,宗伯大人一直穿着这身衣服一定很难受,有什么话不如等晚宴再说。”

说完,他又对殷绪道:“宗伯大人,我叔父很喜欢你,以后我们来找你玩,你不会不理我吧?”

殷绪微微一愣,云逸轩对叔父说晚宴再谈,对自己却把时间模糊成了“以后”,难道这个孩子已经看出了他的不对劲,而且还有意在替他遮掩?

从云逸轩乌黑透亮的双眼中,可以看出丝毫不掺假的关怀,他果然已经察觉了。殷绪微不可见地向云逸轩点了点头,道:“自然不会,以后小公子想来找我,直接来我府上便是。”

见终于能走,风言滨神色终于带了些温度,他真正认真地看了云逸轩一眼,向云淮璋致意后离开了人群。

云淮璋不是傻子,就算刚才并未察觉什么异常,现在也意识到不对,不禁皱眉道:“他们……”

“叔父,”云逸轩在他叔父耳边小声道:“宗伯大人受伤了,而且,伤得很重。”

“受伤!”云淮璋顿时想起风言滨二人击罄时的停顿,难道就是那时——什么人敢在各地诸侯使臣众目睽睽之下动手脚!

“殷绪!”风言滨双目赤红,什么走慢些血就不会留的太快,殷绪分明就是在硬撑!一眼没注意,回头就看见软倒在地上的殷绪,刚才会见使者时的好气色全部褪去,唇色苍白,一摸伤处,湿黏黏的全是血。风言滨一把将殷绪打横抱起来,不知是惊怒还是焦急,连嘴唇都在颤抖。殷绪当真是好演技,不仅是诸侯使者,连他都被骗过了,真的以为那只是小伤!

束腰下的衣料被血染的微微发黑,还有更多鲜血不断从伤口处涌出,没有内力的压制,血很快染透了祭袍下摆,从受到暗算到现在这么长时间,正常人的血液应该早已凝固,可殷绪的伤处非但没有凝结的样子,血反而越流越多,多的让风言滨心惊,这早已不是简单的受伤了,更像是……

风言滨一刻都不敢耽误,直觉告诉他,殷绪身体上的异常与在商宫的经历有关,他对商宫圣子这种王室辛秘知之甚少,或许……只有鼎昇门才有办法救殷绪了。

殷府的人都在外面等候,一见风言滨急匆匆的抱着殷绪过来,都面色一变,戊子上前一看,立即明白了:“少爷身上的毒怎会突然发作!”他来不及问些什么,急忙从风言滨怀里接过殷绪:“侯爷,我家少爷情况危急,请恕属下无暇为您解释,您还有要事,少爷就先交给属下吧。”

风言滨眉头微皱:“本侯……”

跟在殷绪身边这么久,戊子怎会看不清风言滨的心思?遂出言道:“少爷很重视这次加冠礼,必然不希望侯爷因为他而被天下轻视,请侯爷先行离去,若少爷有什么事,属下必会及时告知与您。”

“……也好。”风言滨沉默一下,伸手摸了摸殷绪因疼痛而布满冷汗的脸颊:“等这边的事完了,本侯立刻去殷府看你。”

“好疼啊……”

殷绪的思想好像与身体隔绝开来,意识却仍残留着对疼痛的感知,昏昏沉沉中,听到的声音都像隔着一层蒸腾的水雾,叫人分不清真实和虚幻。

“针尾处有倒钩,都扎进肉里了,想取出必须把周围的肉一起割去,否则一旦感染,必死无疑。”

“药呢!血止不住了!快去拿我的银针来!”

“怎么会这样!长老的药不是已经吃了吗!怎么还不见效!”

好吵啊——怎么这么吵?不能让人睡一觉吗?他好冷啊——

“阿绪!阿绪!不要吓我!你怎么这么烫啊!”

烫?不烫啊?他明明冻得要死,从身体最里蔓延着的寒意,怎么会烫?

“他浑身热的像火,出的却是冷汗,我看……活不过今晚了。”

“不可能!你胡说!阿绪不会死的!出去!滚出去!”

这个声音……是昭昭吗?她在哭?

别哭了,我不会死的,就是有点疼而已,到了明天,就好了。

他想安慰她,想告诉她不要哭,可是他做不到,说不了话,开不了口,连眼睛都睁不开。生命好像一把流沙,以可见的速度从指缝间滑落,他想苦笑一下,却发现自己连这个都做不到。或许,或许他真的要死了吧。

“阿绪!阿绪!”朦朦胧胧中,他好像看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蹦蹦跳跳地向他跑来:“今日是我生辰,你吹一天的箫给我听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