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曾与木兰舟(十四)(1 / 1)

事实太过令人震惊,却又并不荒诞,反倒给了风言滨心中的很多疑惑一个合理的解释,许久,风言滨缓缓道:“这件事,林沛澄一直知道?”

“是,”殷绪回答的很干脆:“当年他与我父亲私交颇厚,不说别的,光凭着我这一张肖似母亲的脸,就瞒不过他。”

“那你怎么能回来!”风言滨拍案而起,怒道:“他们怎么能让你回到这里!你知道所谓的……究竟是什么吗!你有没有想过一旦事态急变,你落入商子密手中会是什么下场?连死都做不到!”

年幼之时,风老侯爷曾对风言滨提起过“圣子”的事情,所谓圣子,其实就是商王室独有的工具,从出生时就离开父母,放在暗不见天日的地方养大,经种种残忍方式,使得其百毒不侵,以圣子的血液为药引,可解奇毒,甚者更有延续寿命,起死回生之说。圣子的挑选极为严格,又很少能够存活,所以更加珍贵,一旦培养出一个圣子,必然会被折磨利用到连骨头渣都不剩,商子密已经知道殷绪的身份,没动他是因为对鼎昇门的怀疑试探,可若事情败露,殷绪又无法脱身,那么等待着他的,将比死还要可怕。

“我知道。”殷绪道:“可我放不下。”

“侯爷所言我并非没有想过,可是有些事情,没有人会比我更合适。”殷绪双目微垂,其实付疏篆说的话并没有错:“一路走到今天,殷绪早已不只是一个人的殷绪,更何况,此次入畿也并非完全为了鼎昇门,我自己也有一些疑惑需要解决。侯爷,殷绪不是良善之人,走上这条路,我虽有身不由己,却非全然无辜,无论结局如何,都不过是自食其果,我这样的人,不值得您以知己相待。”

“值得不值得,本侯说了才算。”风言滨不愿意再听殷绪诋毁自己一个字:“你说的没错,商王室的那些事情本侯确实可以不管,但你的事,本侯绝不会袖手旁观。”

“可我会利用你,会连累你,会把整个渭水风氏带入险境。”殷绪死死地攥住手指下浅红的衣帛:“侯爷这样大的一棵树,就算我不愿意去靠,但只要你还在这里,只要你不与我撇清关系,你就永远是那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得不到片刻安宁,就算如此,侯爷仍要执意留下吗?”

他真是一个糟糕透顶的人,他爱的人、爱他的人,他统统都无力保护。殷绪清楚的知道,他不可能不利用风言滨,因为那实在是太诱人的一件事情,曾经,他的脑海里无数次地想过与风言滨的合作,风言滨有兵、有权、有令人难望其项背的财富,更何况……他倾心与他。而正因如此,他就更不能碰风言滨,他的原则不允许自己利用他人的真心成全自己的利益,欺骗,一次就已经够多了,他不要活成一个自己都看不起的卑劣小人。

“立身不高一步立,如尘里振衣,泥中濯足,如何超达,侯爷,你本可以……不用这样的。”

话还没说完,殷绪眼前突然被一片阴影笼罩,扑面而来的灼热气息喷洒在颈边,温暖了因寒冷而颤抖的心房——风言滨轻轻的,抱住了他。

“你就是这么想的吗,殷绪?你就是这么想的?”风言滨慢慢收紧了怀抱:“从在亳都见到我后,你就一直千方百计地躲着我,想要像陌生人一样与我撇清干系,就是因为这个吗?”

“你怕你会连累到我,说了这么多,你只是想让我离你远一点,从此超凡脱俗,逍遥自在?”风言滨的手穿插在殷绪一头乌发之间,又爱又恨:“那本侯现在就告诉你,你说的这些,本侯做不到。”

“你想听本侯骂你,那本侯就骂给你听。”在殷绪看不到的地方,风言滨露出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的复杂笑容,随后,他几乎是粗暴地掐住殷绪的后颈,狠狠地将他摁在怀里无法逃脱,滚烫的气息顺着耳道游走全身,殷绪浑身又麻又痒,难受地想哭,却没有挣开。

“殷绪,你是世上最可恶的骗子,最无耻的混蛋,一切都是你的错,害得本侯坠入泥沼,白衣染尘。”风言滨轻轻闭上双眼:“遇到你,本侯从此再无超达。”

立身不高一步立,如尘里振衣,泥中濯足,如何超达?

处世不退一步处,如飞蛾投烛,羝羊触藩,如何安乐?

可他已堕入深渊,是飞蛾,是羝羊,纵使头破血流,灰飞烟灭,也不愿后退,无超达如何?不安乐如何?

他心甘情愿。

“大人,大人?”梁兆新一脸担忧地叫了好几声,殷绪才茫然地应了一声,神色一片空白。

殷绪带着歉意道:“对不起,我……有些走神,你继续,司徒府的杜大夫与谁不和?”

“与林大人的亲信纪揆不和。”梁兆新在心里无奈的叹了口气,这是他一刻钟之前说过的话,殷绪明显不在状态。

又撑了一段时间,梁兆新终于忍不住了:“大人,可是在风侯那里遇到了什么麻烦?或许属下可为您分担一二。”

“没有什么麻烦,是我自己的问题,今日……麻烦你白跑一趟了。”殷绪也意识到以自己今日的状态恐怕是做不了什么了,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道:“委屈你在司空府再住一段时间,等有了合适的时机,我就把你从林沛澄那里接过来,剩下的,明日去宗伯府说罢。”

梁兆新道:“大人,说句僭越的话,其实有些事情不必你一人撑着,属下虽不知您为何如此烦闷,但若您不嫌弃,倒可以做个倾听的人,大人的烦心事,可愿意对属下说一说?”

殷绪敛目,道:“若有一人,你欺骗了他,他却不离不弃,甚至愿意为你反险,你会怎样做?”

梁兆新道:“那要看大人对此人的感觉,是单纯的愧疚感动,还是……另有它意?”

“我……”殷绪一时语塞:“我不知道。”

他对风言滨究竟是什么感觉呢?从一开始的算计,到雪山上的触动,到离开时的决然,再到如今的……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清。或许是有感觉的,面对风言滨炽热的感情,他无法不感动,可……他还有师兄,聂清林于他,是十年朝夕相伴的情谊,他与他,已经有约在先,不可辜负。

“我亏欠他的已经够多的了,有时我真希望他施恩望报,这样我的心里多少可以好受一些,可他却偏偏相反。”殷绪轻叹:“他义无反顾,我犹豫不决;他步步紧逼,我退无可退,我……我究竟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