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高不见章台路(十)(1 / 1)

黎明将至,深山中虽依然寒气逼人,却总算见着了太阳,可以辨识方向,殷绪三两下将火扑灭,问道:“世子,我们接下来要往何处走?”

“先去平章与风泉回合。”风言滨咬着牙站了起来,即使经过一番修整,他的腿脚依然有些僵硬。

殷绪见他行动仍有不便,忙上前去扶:“此地积雪甚为深厚,没有人烟,山中猎户也不常来的地方……我们应是处于背阴处。山脚下、背阴处,依您所见,这方向应如何把握?”

风言滨想了想:“山中猎户常在东、南方活动,那里的山脚下必有村落,而这里却没有,平日又少见日光,这里应是山的西侧。”

殷绪恍然:“那么我们往东南方向走便能遇到最近的村庄,世子果然英明神武,考虑周详!”

风言滨眉毛抽了抽:“你非要这样说话?”

殷绪立即睁大眼睛,正色道:“不如此,怎能体现我对世子的崇拜和折服!”

……风言滨无言转身:“走了。”

“是!”

山路漫长,寒风蜇人,所幸有殷绪一路插科打诨,倒也不算难熬,就这样走了快三个时辰,两人终于看到了一抹炊烟。

殷绪喜道:“终于走出来了!饿死我了!”

虽然没说话,但风言滨的眼神清清楚楚地表达了与殷绪一样的喜悦,走了这么长时间,那条蛇带来的热量早就流失的不剩半点儿,此时两人都处在极度饥饿的状态,两人对视一眼,脚步不自觉地加快。

……

风言滨脸色青白地看着冲着他狂吠的两条猎犬,脚几乎在地上生了根。

殷绪看他脸色,心中好笑又不敢显出来:“世子不会是……怕狗吧?”

其实也不怪风言滨害怕,不知是不是进化的关系,这里的猎犬远比千年后的猎犬高大,足有七岁小孩那么高的身量,龇着牙,眼神凶狠,实是看家护院打猎必备之良品。

殷绪忍笑上前安抚,他一向动物缘极好,在他还叫杨绪的时候就是这样,什么小动物都愿意凑过来跟他玩儿。殷绪蹲下来和两只猎犬对视了一会儿,等它们声音弱下去,又伸手去顺毛,猎犬的意志力很快崩塌在殷绪熟练的手法上,舒服地翻过肚皮让他挠,乌溜溜的黑眼睛像极了以前表妹家养的金毛,殷绪不禁一笑,手上动作愈发温柔。

从刚才就站在门口的妇人很是惊奇:“哎呀,大黄居然跟你这么亲,平日就是同村的人见到都叫的凶呢!”

殷绪连忙站起作了个揖:“这位婶子,我们……”

没等他说明来意,妇人便热情道:“客气啥,快进来坐吧!”

殷绪知道在这里用不着讲什么虚礼,便也爽快地和风言滨一起进了屋。

“婶子似乎并不好奇我们的来意?”殷绪一边将手放在炉子前烤火,一边问道。

“看你们的样子就知道,定是遇上了前几天的雪崩,这还有什么好问的?”

“除了我们,是否还有人借住在此?”风言滨突然开口。

妇人似乎有些惧怕风言滨,迟疑了一会儿才道:“昨儿也来了一拨人,不过没住在我家,且没一会儿就走了。”

殷绪看出她心思,起身道:“我与……兄长被困山中多日,饥肠辘辘,语气难免冲了些,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婶子不要见怪。”

妇人看了眼风言滨,又看了看殷绪,心放下点儿:“我家小子还没回来,不过早上还剩些东西,我去给你们热热吃。”

“多谢婶子,我来帮您吧。”殷绪向前走了几步。

妇人摆手:“不用不用,你坐着烤火吧。”

殷绪笑了笑:“总不能让您一个人忙活,带我一个吧。”

妇人没有再推辞,等殷绪跟着她到了灶台边上,才悄悄问:“小兄弟,跟你一起那个,不是你哥吧?”

殷绪将她要的盘子递过去:“婶子好眼力,那位是我家少爷,出门在外不方便,这才以兄弟相称。”

“那我就放心了。“妇人没有再细问,松了口气:“小兄弟不知道,这几天总有拿刀拿剑的人过来问话,口气就和你家少爷差不多,真是吓人。”

拿刀拿剑?殷绪心中有了答案,温声道:“婶子便当我小人之心,听我一句,我与少爷没什么坏心,可保不准旁人没有,若再有人借宿,婶子还当谨慎些才好。”

“这我是知道的,坦白说,若不是大黄亲近你,我也不会让你们进来。”

殷绪一愣:“大黄?”

妇人点点头:“对,大黄它们的感觉比人要准得多,有没有坏心,一闻就闻得出来。”

这话虽然听着粗浅,却着实有几分道理,殷绪笑道:“看来,我还应好好谢谢大黄。”

妇人热好饭菜,将盆子端出去:“不像。”

她说得没头没尾,殷绪有些茫然:“什么不像?”

“老婆子没见识,不知道大户人家的家奴是不是都像你这样细皮嫩肉,但你家少爷待你却绝不像家奴。”

殷绪拿着碗筷的手微微一顿:“少爷待我的好,我是知道的。”

看着端出来的菜,风言滨的眉毛一下子皱了起来,妇人久居山林,厨艺实在……难以言表,大块的肥肉泡在一层油里,那肉皮居然是黑的,更衬得那一大块肥油恶心的倒人胃口。风言滨瞬间就打定主意饿死也不对那盘肉动一筷子,只闷头就着粥啃馒头,偏偏妇人热情招呼,未及推辞便见一大块肥肉掉进粥里,激得他险些吐出来。

“阿娘,俺回来了!”外面的门被一脚踢开,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撞门声的还有一阵犬吠,应是又一只狗跟着主人一起回来了。

妇人起身去迎:“吵什么,把桂子拴上,屋里有人呢!”

“谁呀?”那声音小了些,一个短装汉子把头探了进来。

“小师傅,叨扰了。”殷绪含笑见礼。

汉子从未见过这样的架势,快窜到房顶的大个子局促地不知该如何是好,见殷绪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脸都透着些红:“没,没事,你吃,吃饭。”

殷绪笑吟吟地坐下,手边飞速地将风言滨的碗和自己的换过来,面上自然无比地与妇人说笑,看不出一点端倪。

风言滨看了殷绪一看,没说什么,眼神却柔和了许多,他心中一动,将唇缓缓印在碗沿上殷绪刚留下的小小湿痕上,不捉痕迹地瞟了他一眼。

殷绪虽嘴上与那两人搭话,余光却一直留在风言滨身上,见他如此动作,脸上罕见地红了红。

“小师傅可知去平章城的路?”

两个馒头下肚,汉子终于放开了话匣子:“你们是平章城里的人?”

殷绪点头:“正是,我二人来山中寻些药草,谁知碰上了这样的事,若再不回去,家中父母怕是要担心坏了。”

汉子一拍膝盖:“那巧了,俺也正打算这两天去城里销皮子,俺去村里借两匹马,顺道把你们送过去!”

殷绪见风言滨吃的差不多,欣然道:“如此多谢,那么等小师傅方便了,我们就动身吧。”

风言滨正是求之不得,闻言立即起身,勉强放缓语气:“告辞。”

殷绪无奈地看着他的背影,对妇人道:“多谢婶子留饭,只是我们实在赶得急,婶子的好意只能心领。我这儿有只素银钗子,不值多少钱,婶子收下便当全了我的心意,告辞。”

那汉子在前面借马,殷绪压低了声音对风言滨道:“世子何必如此不留情面?倒叫我难做。”

风言滨见他委屈的样子,不由一笑:“以后这种事,都你来做。”

殷绪眼皮一跳,退开几步:“世子,我……我去前面看看。”

说完,他逃一样的跑开,留下风言滨站在原地,眼角氤氲的全是笑意。

“师傅,帮我装些酒进来。”殷绪将腰间的酒囊放在台子上,从怀中掏出一枚铜牌:“用这个抵,够不够?”

台子前的老人将铜牌推回去:“自家酿的酒,要什么钱!等着,老头子给你灌满!”

殷绪眼中笑意一闪而过:“谢谢老人家。”

酒囊是满的,殷绪将它重新别在腰间,袖子里凭空多了一小片麻布。

“人已出,青州。”

若他没记错,晏秀一月前被聂清林踢去了青州,那么现在……

殷绪唇边勾起一抹微笑,将那片绣着歪歪扭扭字迹的麻布扔进了火炉。

以后?殷绪想起风言滨眼中遮都遮不住的情意,心中叹息。

他们,哪有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