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路雨潇潇(十二)(1 / 1)

“怎么这么慢?”风泉不满:“连衣服都脏了。”

殷绪苦着脸:“方才撞了人,他没怎样,倒把我冲到地上了。”

“你活该,”风泉幸灾乐祸:“谁叫你到处乱跑。不过想来你撞上的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人,要不然……嘿嘿,要不然只怕你就回不来了。”

“哪有那么严重。”殷绪咕哝一句,道:“世子何时才能出来啊?我都快饿死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风泉觉得自己的肚子也越发地瘪,却还要嘴硬:“就你没出息!祭祀可是大事,自然越细致越好,若选错了日子,难道要你来为世子加冠吗?”

他说得理直气壮,可偏偏肚子和自己过不去,十分响亮地叫了一声。

风泉:“………”

他默默地走过去和殷绪站在一起,努力将腰带勒紧再勒紧,似乎这样就可以把鼓得震天的肚子勒回去。

太阳已升空,暖洋洋地照在身上,风带上了温度,终于不再刺骨难忍。他们已不知等了多久,殷绪往袖子里哈了口热气,等了这么久,他早已不对早餐抱任何希望,干脆一屁股缩在墙角,和风泉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以此分散对饥饿的注意力。

他们正说到锦都的海产,忽听三声钟鸣,朗朗钟声如空谷惊雷,震人心扉。

“出来了!”风泉一下子蹦起来:“快起来迎接!”

“知道了。”殷绪扶着墙壁站起,拍了拍后摆上沾着的雪花:“就来。”

门缓缓开启,一双黑底银丝绣云纹的鞋子踏在了白石路上,鞋的主人六十余岁,长眉方目,威严有余而宽厚不足,举手投足间,多年积淀的贵气自然流露,而紧随其后的风言滨举止虽与他相似,却也到底年轻气盛,少了那份岁月沉淀的庄肃。

“属下见过侯爷、世子。”殷绪跟着风泉一同下拜。

风老侯爷并未让他们马上起来,殷绪敏锐地察觉一道充满审视意味的凌厉目光向他扫来,如芒刺在背。

他在世子府待了快半个月,若风老侯爷不知道点什么才叫奇怪。掩在衣冠中的唇边勾起一抹微笑,殷绪坦然任他打量。

狭窄的目光所及处,那双银丝云纹鞋向他走来,不疾不徐,一步步像是踏着拍子,踩在人心上。

“头抬起来。”鞋的主人道。

殷绪直起身,垂眉敛目,神态自若。

风老侯爷不禁多看他两眼,若是常人,别说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就是一些三十多岁的成年贵族,被他的目光盯上这么一会儿也会露出些不自然,而这个少年却一直镇定自若。不管他是真的坦荡还是装出来的,单这份心性就足以令人赞许。

“汝名楚双?”他语气比方才缓和一些。

殷绪又拜:“是。”

风老侯爷扫了眼风泉,点头道:“都起来吧。”

“谢侯爷。”

老侯爷转头看向风言滨:“世子。”

“孙儿在。”

“本侯命人置办了家宴,随我更衣去罢。”

风言滨微愕:“是。”他吩咐殷绪:“你先回……”

“让他一起吧。”老侯爷余光从殷绪身上的大氅上扫过:“家宴而已,不必过分拘泥于礼数。”

说是家宴,可风家人丁繁多,光是小辈就摆了二十余席,如斯情形,殷绪自然不能再像风泉一样跟在风言滨旁边,而是被安排在了最末一席,与坐在同辈之首的风言滨相隔甚远。所谓天高皇帝远,没人管着,风家长辈又早早退场,殷绪乐得自由,放开了添他早已空空如也的五脏庙,顺道将同桌几位风家庶子逗的直笑。

“楚兄见识如此广博,谈吐不俗,又是世子门下。假以时日必不会再同我们几人挤在这最末的席位上了。”一人多饮了几杯,半是调侃半是羡艳:“今日有幸同坐一席,我等便借机敬楚兄一杯,好为日后做个人情吧!”

殷绪连忙举杯尽饮:“言启兄说这话便是折煞我了,是否真能入了世子的眼还要另说,就算有幸承你吉言,楚双仍只是区区门下舍人,怎敢与言启兄这正经风氏血脉相提并论?”

“怎么不能?”这人显然已喝醉,激动起来:“便是风氏血脉又如何?我们与那些人的‘风’字从来不是一个字!只因嫡庶二字,卑躬屈膝这些年,倒还不如真做条摇尾巴狗来的快活!”

“五哥!”旁边一人快速捂住他的嘴,紧张地朝四周张望,所幸周围乱糟糟的没什么人注意,这才松了口气:“楚兄见谅,我五哥醉酒说胡话,还请不要当真。”

“怎么会,”殷绪摆手:“言启兄醉酒,我与你一道送他回房吧。”

“那就多谢……”

“妖女生的儿子,怎么配掌管风家!”不大的一声脆响,好似给在场所有人按下了暂停键,行酒令的、赋曲的都停下手中动作,默默竖起耳朵听这场平时难以听到的好戏。

风言滨面无表情地将杯中酒送进嘴里:“三弟醉了,送他回去。”

“怎么,你敢做,不让我说?”先前说话的人甩开周围做搀扶状的侍从:“像你这般心狠手辣之人,一不敬天神,二不尊亲长,三不友兄弟,怎么有脸进我风家祠堂见列祖列宗,怎么有脸安心做世子之位!”

殷绪向同桌少年低声道:“说话这人是谁?”

少年低声回道:“四房嫡子风言漓。”

风言漓?殷绪含笑瞥了眼上首,倒也是副好样貌,可惜声音实在太难听,变声期还大喊大叫,粗嘎的像只鸭子还不自知。

“不敢说话了?”风言漓说得越发起劲:“想来苏雨姐也没想到,当年视你如亲弟的情谊早被你丢进了狗肚子里去。也怪她识人不清,上了孟家的花轿才明白过来你和你那妖女母亲一样的忘恩负义!”

“妖女?”一个清秀少年从席中穿过,笑眯眯地向周围人见了个礼,开口问道:“可否请三少爷为小的解惑,堂堂正正在风家宗祠摆着牌位的大夫人,是怎么个妖女法?”

“你是何人?有什么资格与本少爷说话?”

“在下贱名楚双,得侯爷恩准方能在这家宴上得一寸立足之地。若论尊贵,自然没有与三少爷说话的资格,只是实在仰慕三少爷方才口若悬河侃侃而谈的风采,久闻三少爷见识广博待人亲善,想来是不会介意为在下解惑一番,满足在下一个小小愿望的吧?”

这真算是睁眼说瞎话的了,底下一些胆大子弟已经开始捂着嘴笑了。见识广博就算了,待人亲厚?如果这四个字能用在风言漓身上,那这世上真是没有不亲厚的人了。

听得“侯爷”二字,风言漓面上一紧,虽然脸色不好看,但也稍微压下几分架子:“无父无母,不敬天神,行迹诡异,不是妖女是什么?这样的妖女,也配待在祠堂里受着我风家香火吗?”

殷绪一个眼神制止了快要发作的风泉,他微微一笑,拱手道:“三少爷这话倒是糊涂了,既已光明正大的摆在风家宗祠里,便是受天神和列祖列宗认可的长辈,三少爷这样说话,是不信任天神的智慧,还是不认同列祖列宗的想法?”

他上前几步,继续道:“肆意曲解神意,是不敬天神;信口言说妖女,是不尊亲长;恶语出伤世子,是不友兄弟。三少爷对别人一口一个不配没脸,那敢问您自己又配不配当这个风家三少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