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恶疫缠身满府惊(中)(1 / 1)

在场宾客听到山庄门外一片人马嘶杂,随后便有一大群管事、仆役围着几人熙熙攘攘地进了门。

待到了庭院里,当中一名不到三十的青年文士快步走出人群,见了叶彦明纳头便拜,正是叶家二爷叶修武。

爷俩多年未见,此时见面自是泪水涟涟,有许多话要说。

寿宴开始,宾主尽欢,只是此夜叶二爷入席后便疯了似的喝茶饮酒,喝到一半还把衣裳解了,敞胸漏怀,春寒料峭下竟也不怕冷,却只一个劲儿地大呼茶酒没什么滋味,嚷嚷“还不如山下小娘子泡的茶好喝”云云,好没有一个官员的风范。

叶修文听了,只当是他远道赶来口腹燥热,是以饮水多;又与老太爷多年未见,情到深处,是以饮酒也多,没在意。

只诧异这方圆十余里都属自家地盘,何时眼皮子底下多了个茶摊自己竟不知道?盘算着这几日要遣管事的走上一遭,想要在叶家继续做这买卖,份子钱须得按时缴才行!

……

一夜过去,杯盘狼藉,山庄仆役、丫鬟们都一夜未睡,前后逢迎。

这时候清晨不到破晓,便又有杂役借着微微晨光在前院上下洒扫,尽去昨夜酒气。

叶彦明见三个儿子都在家中为自己贺寿,老怀甚慰,心中畅快,也只稍歇了两三个时辰,便又在夫人丫鬟的陪同下出来谢客,忙忙碌碌大半天也不觉得累。

却说第二天日上三竿,叶修文、叶修道兄弟俩早早就起来又拜了叶彦明,却迟迟不见叶修武到。

叶老太爷怜惜老二千里奔波,也没差人去叫他。

待到傍晚时分,内院却传来消息,说是叶修武有些体热高温,许是感染了风寒。

叶彦明亲去房里见了,父子二人又掉了些眼泪,嘱咐好生休养不提。

可是,事情从第三天起便怪了起来。

先是叶彦明的一房小妾也染了热病,症状与叶修武别无二致,接着是家中的一些管事、账房、丫鬟、护院也陆续染病,前前后后竟有数十人之多。

其中最不可思议的,是连已修得“游尘永灭”的叶修道竟也中招,大大出乎常理之外。

此还不算完,叶修武起初还只是有些体热高温,但隔天便恶化到神思迷糊,识不得人。

又过两日,他饮食断绝,便是一滴水一箸饭也吃不进去,身形日渐消瘦,状似骷髅。

更诡异的是,虽然病得如此严重,叶修武的嘴角却始终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干瘦的躯体在床上不住起伏弹动,嘴中呓语也如嬉笑呻吟,令人毛骨悚然。

叶彦明见府内遭此大变,忙请了县里的几位高明大夫来,却没一个瞧得出这是染了什么病。无奈之下只能将后几进院子都封了起来,又在前院搭锅熬药,由那几个大夫送去喂服。

说来也怪,此病前些日子传染凶的如燎原烈火般迅猛,但经前后院隔开,便就再无一人得这怪病,只是后院染病之人皆像叶修武般日益消瘦,口中浪语不止,只有叶修道稍强些,但也整日浑浑噩噩,不省人事。

————————

叶修文事无巨细,一一道来,竟也讲了有半个时辰。说到此处,饶是他此时并没有染上瘟疫,也不禁浑身筛糠,似是想起了染病之人如今的惨状。

王钺因正对着叶彦明,眼瞧着他逐渐泄了火气,眼角湿润,哪还有一世豪强的风采,也不过是个关心孩子的老人罢了。

“还有……”

“快说!”管轶催促道。

叶修文见管轶关心,忙不迭点头道:“是是,管大人,还有一事正要向您禀报。三日前草民曾依大夫所言,安排仆役在宅内各处泼洒生石灰,却在门楼匾后发现了这个。”

说着,叶修文从衣襟中摸出一张纸来,递给海伯平,却半天没人来接。

王钺因离得近,上前拍了海伯平一下,后者一个激灵,仿佛如梦初醒,却还是没接那纸。

王钺见状,只能又顺手接了纸递给管轶。此纸纸质挺括,四边烫金,背面描摹着一团跳动的火焰,甚是精美。

纸上写着:

“谨二月初四黑道凶日府上一拜取一物呈此请勿辞”

管轶接过来回打量一番,又递给卫承靖。卫承靖看后又递还给管轶,微微摇头,示意自己也没见过。

管轶接回纸片,向叶彦明问道:“叶翁,此拜帖是?”

“是修文差人撒石灰时,在门匾后边儿找到的,”

叶彦明声音嘶哑,全然不似初见时从容,“那匾额足有三丈九尺高,寻常人哪能够得?定是害我儿的妖人放的。”

卫承靖道:“是以叶老庄主在门楼布下天罗地网,原来就是要捉这贼人,没想倒让我们消受了。”

“爹,您还唐突了上使大人们?贴上写的是明日啊!”

叶修文刚坐下没多久,听了卫承靖的话又慌忙伏到地上,谢罪道:“家父因家中剧变进退失据,还望诸位上使大人宽宥则个!”

“无妨,叶翁还是注意保重身体。”管轶随意应对,手里不停翻转那张拜帖,似乎很感兴趣。

听得管轶“保重身体”四个字,王钺心中登时打了个突,只觉得遍体生寒——

方才还不觉得,这时才想起此屋之中,除了自己一行几人,竟全是已死了多日的死人了,哪还有身体可保重。

但这些死人此刻却喜怒哀乐俱全,与寻常人哪里瞧得出半点不同来?

“叶大爷,”

崔玉娇自进了大厅院,便一句话没再说过,此刻开口,却是问了个古怪问题。“县里那些大夫如今怎样了?”

叶修文虽诧异如此年轻的姑娘竟也是泊南厅的大人,但也立刻答道:“都在后院呢,没甚大事。”

“这就怪了。”

崔玉娇起身踱了两步,“他们怎们就不染这病呢?”

“好像是……是不曾染得……”

叶修文似乎也懵了,看向叶彦明道:“父亲,这……”

“许是这病不是轻易就能染上的?”崔玉娇看向卫承靖,小声问道:“卫姐姐、管大人?”

卫承靖见崔玉娇意有所指,略一寻思,便说:“老庄主,叶大爷,可否让我们去看看叶二爷?”

叶修文本就是打得这个算盘,见机忙向叶彦明喊道:“爹!老二老三的病不是寻常能医的,何不请诸位仙师查一查,或许还有救!”

众人本当叶彦明不会轻易准许,却只听“噗通”一声,便见叶彦明双膝一沉,拜倒在地。

“望仙师相救则个……”叶彦明声音如老鸮夜泣,粗粒嘶哑,显是伤了心血,“小老儿来世结草衔环,报各位仙师大恩大德了!”

此时厅外天已全黑了下来,但却一丝月光也不见。

王钺之前背了历法,心中略一推算,以明日是二月初四的黑道凶日来算,今夜竟恰巧是三月一次的无光之夜,即三个月亮一个也不亮。

丫鬟们进厅来点了灯,昏暗灯光照的众人脸上阴晴不定,曾经烈火烹油般的叶家山庄此时竟如鬼蜮,一丝生气都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