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黎回莞香院前特地又折返出去寻方才那个侍卫说的管家,得知管家已经得了传唤去见了王爷。雍黎舒了口气,对那小厮哭诉了两句,说自己是府里请来的乐师,刚才在回廊那边碰到了醉酒的平原郡王,然后遇到府里的一个侍卫,那侍卫让她来找管家,只是院子太大人生地不熟,寻了这么久才寻到这边,还请管家赶快过去看看平原郡王云云。
她倒不管那什么管家是否真的去了,她的目的不过就是圆一圆过来请管家的女乐师为何一去不回的情况。反正谢峻那边,他一没醉酒,二没毒发,既然清醒着,估摸着谢峻也找不到直接下暗手的机会。
若他真的在这种情况下都能被谢峻直接宰了,那谢岑和长楚帝用来做备用的帅棋也实在太弱了些。
对那小厮说了来龙去脉,那小厮定然是要给管家提那么一两句的,雍黎也不再管,兀自回了莞香院。
谁知刚进莞香院便又遇到了秋盈,容姿娇丽的女子一身轻纱,穿得十分清凉。
她坐在亭子里弹琴,弹的正是合奏的雅乐中的曲子,她一遍遍弹,弹得十分投入,便是雍黎站在一边听了两三遍,她都没有发觉。
雍黎伸手撩了撩亭子开间处悬挂在窗帘下的一个铜铃铛,原本静默在夜色里的铃铛发出两声悦耳的叮铃声。
铃声绕了她的琴音,秋盈终于停了下来,她微微侧首,看到了雍黎倒是灿然一笑,“灵蕴妹妹何时过来的?”
“你今日这世间选得不大好,谢峻此刻正忙着呢,估摸着是没空过来听你这有心人的琴声。”雍黎似笑非笑。
“谁知道呢?”秋盈不以为意地耸耸肩,见雍黎有些懒散地靠着亭柱,“倒是你,这么晚从哪里过来的?”
传信
“你不是说榻底风光正好么,我恰巧去欣赏了一番。”雍黎站直身子,往她那边踱了两步,笑得很是从容。
“你去了?”秋盈停下手里拨弄的琴弦,抬头直视雍黎,“你看到了什么?!”
“自然看到了想看到的东西。”雍黎捏了捏手腕,极其轻松道。
她故意吊着秋盈的胃口,想套出些什么出来,秋盈既然也被冒用了身份,必然是她背后那人也有所安排,既然有这么一个人可利用,她可省些力气,岂不是很好?
秋盈果然上了钩,她急不可待道,“你看到的东西,你做个交易如何?”
雍黎宛然微笑,微微摇了摇头,果然沉不住气,她道,“交易可以,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秋盈没有应声,却是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她受主子吩咐潜入广信王此处府邸其实并未得到什么明确的任务,主子只说会有人找她,只需她到时倾力配合便是,她便这般稀里糊涂的进了府里,却连可能会找她的人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她也想着在这里秘密查探一二,只是没想到谢峻这府邸防卫严密,她根本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试探。
她知道主子其实是想要对谢峻出手的,只是她不知道具体的安排,也根本没有人来联系她,她有些着急,所以才想要私自行动。她今日在此以琴声相邀,其实也是怀了些自恃美色想要魅惑谢峻一二或有所图的心思。
只是没想到却遇到个雍黎,自己的一番动作和打算被她明明白白的看在眼里,她仿佛洞悉了自己所想的一切,秋盈不由得有些不知所措的恼怒,到底还是希望从雍黎这边能得到些想要的帮助。
雍黎看着她,笑道,“你本名叫什么?你的身份?”
“我原本便是叫叶秋盈,在此地乐坊做了三年乐师了。”秋盈斟酌着回答。
“所以你其实并不是冒用她人身份进来的?”雍黎又问。
秋盈点点头。
果然,雍黎心下了然,却也实在佩服她背后的主人,三年前便安排这样一个人,是不是那时便知道三年后会有如今的局势?是不是那时候他便想到将来这样一个人可能会有这么一用?
“你主子是谁?”
秋盈这下没有回答,看向雍黎的目光却有了戒备之色。
雍黎笑了起来,也不再多问,只看着她又道,“你可有渠道直接联系到你主子?”
“若是有的话替我传个信。”
见秋盈点了点头,雍黎转身进屋去,不一会出来时手里拿了一个信封,信封上开口处加盖了火漆,她将那信封递给秋盈,“把这个送给你家主子,他见着便知道是我,另外再替我带句话,这两日有人会给他送样东西。”
秋盈不解,接过去那封信拿在手上,正反翻看了两眼,看到除了火漆上面特殊的印记再无其它。
“你想知道的,或者你主子需要知道的,都在这信里,他一看便知,你也不必在深问了。”雍黎摆摆手,“今日夜色虽好,但到底夜深了,外面府里其他地方还不知道会闹腾出些什么动静呢,我劝你,还是早些休息把。”
她话毕,转身慢慢离开,自去休息去了。
而那边雍黎方才观赏榻底风光的没有名字的小院子里,却是另一番动静。
谢峻方才原本与那女子下楼去院子里查看密道,在密道里从头查看到尾后,见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便放下心来。
谢峻沿着存放兵器的密道慢慢地往回走,突然在一处存放弓弩地兵器架子旁边停住,他身后跟着地女子立刻上前去,在兵器架子上某处按了按。
兵器架子立刻缓缓移开,后面又是一道暗门。
略等了片刻之后,暗门也缓缓打开。
不同于此处的黑暗,那里面远远地有些光亮透出来,那亮光虽不算明亮,却也能看得清里面大致布局,竟似一个小书房。
他二人走进去之后,暗门缓缓闭上,不仔细看基本不会注意到此处暗门,而里面帘幕垂下又遮盖住暗门所在位置,这样看来便真的更像是个普通的密室了。
这地方是谢峻用作幌子的一个普通密室,他对自己花了大力气请人设计的暗道十分自信,觉得便是有善于此道之人发现此处院子的异常,最多也就是能发现此间密室。
密室不大,摆放了些书籍信件,也都不是十分重要的东西。
穿过密室,有一段台阶是往上的,几十步台阶之后才是暗室入口,而入口处正式雍黎方才开了门,却只略站了站没有进去,便随手丢下一把草木的地方。
谢峻沿着楼梯上去,才走了一半,他便看到地上散乱的些草木树枝,他目光一缩,抬头看了看上面暗门的方向,冷声道,“有人进来过。”
他朝那女子吩咐道,“你仔细查看查看这里密室,可有哪里被人动过?”
那女子应了,四周查看一遍,特别是之前刻意布置的一些细小地方都一一查过,“没有什么异常,之前夹在信纸匣子上的头发,桌子上书籍里书签垂下的流苏的方向位置,博古架上特意撒的薄薄的一层清灰……都一切如旧,没人被人动过。”
“即便没有被动过,也必定是有人发现了此处密室,好在暗道正常,没有被人发现。”谢峻道,“先出去,再多安排些人手好好排查排查府里,今日来总觉得不太安生……”
“不过就是发现了密室,又能怎么样?朝中贵胄谁家府里没有一两个?王爷不必担心。”那女子笑着劝慰道,“王爷这些时日怕是累着了,您回去好好休息休息,明日咱们小姐回门呢……排查府里的事便交给我吧。”
“还是阿为体贴本王,那本王便承阿为的情了,只是要辛苦阿为了。”谢峻听言,哈哈一笑,将那女子搂进怀里,一同出了密室。
他们二人一出密室,便有侍卫来报,说是在后院外院墙脚下一个废弃的井里捞出了个尸体。
那尸体才死了不久,是被人勒断脖子而死,死后随意抛弃道那井里。
尸体摆在外面的花园里,府里的侍卫们丫头嬷嬷们辨认一番,都没人认得这人,谢峻过去后只看了一眼,便知道那人正是他自己安排晚上跟随谢竭想要有所动作的那个心腹属下。
异常
谢峻看了眼地上裹在白布里的尸体一眼,厌烦地挥挥手,让人弄下去。
他今日总觉得哪里都不顺,感觉仿佛有人在背后默默注视着他,那人未曾露出丝毫行迹,也未有什么大的动作,但那一些细微到极点的根本不易被人察觉的小动作,却往往阻碍着他的一些安排,让他后面的每一步都走得比预料之中的更困难。
谢峻看着不远处花木层叠之后的幽深的湖面,湖面上此刻笼了些雾气,迷迷蒙蒙看不清全貌,只见得黑黢黢的一片,不知怎的他竟突然觉得心里幽幽地升起一阵恐惧。
夜晚的风缓缓吹来,明明六月的天气,他竟觉得那风寒凉,吹得他身上起了阵阵鸡皮疙瘩。
谢峻拢了拢身上大氅,问随身近侍,“谢竭那边如何?”
“回王爷,一直都有人看着呢,郡王回屋后便一直睡着,中间起了次夜,并没有什么异常。”那近侍道。
谢峻皱皱眉,忽又问,“府医给诊了脉了吗?怎么说?”
“诊过了,看脉象确实中了毒,只是不深,大概暂时于性命无碍的,王爷,咱们还要……”那近侍凑近谢峻,悄声询问。
“先不必。”谢峻打断他,“今日之后,他只要仔细回想一二必有警觉,先放他几日,暂时不必动手,等我再好好想想……”
谢峻已然觉得手脚被束缚住,暗中之人一日不除,他便便觉得自己所有的行动都在被窥视中,他不敢冒险,一击不成,只能徐图缓之。
若贸再然出手,成功了倒还好,若再失败,被人抓住把柄不是个好事,也不方便自己的计划。
“是,属下明白。”那近侍应诺一声退下。
不多时,那个叫阿为的女子从后面匆匆过来,她快速走到谢峻跟前,先凑近他耳语几句,然后又道,“府里上下也都查看了,并没有发现其他异常之处,府里一应人等也都一一排查过,就连昨日莞香院的那些乐师也跟管家排查核对过名单。”
“不过倒是有一件异常之事,内院花园那一块的护卫排领,今日告假了。让人去确认过,确实病了,还病得不轻。只是他那病奇怪,昨日还好好的,今日突然便高热不退昏迷不醒,浑身长满疙瘩,他家里人也请了大夫看了,但都说不出些个什么所以然来。”
“还有这等事?”谢峻仔细想了想,却也没想通其中关窍,“你觉得其中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阿为确实有这种感觉,只是她却十分不确定,“确实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我瞧着倒不像是病症,会不会是有人动了手脚?但是若是要动手脚,对这么一个侍卫动手脚,有什么用?我有意再多调查调查,但是这些侍卫每日接触的府里人不少,逐一排查倒是也有可能,只是要多花些时间。”
“算了,没必要查,花那么大力气和时间在个侍卫身上没什么必要,也许还查不出什么来。”谢峻不赞同,只道,“明日府中家宴,你还是多看顾着些,可别出了什么意外,曙州刺史还是得好好利用一二,暂时还不能让他死,他活着对我们有好处。”
“是,阿为明白,王爷放心。”
夜渐渐深了,府里喧喧嚷嚷闹了一晚上,终于在黎明前渐渐安静了下来。
外面漆黑一片,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府里大小规制不亚于主院的留远堂内,西侧主卧房床榻上,薄薄的被子里鼓鼓囊囊的,偶尔动两下又熟睡过去。
睡得正香的谢竭,突然一脚踹开被子,迷蒙的双眼,一边嘟囔着热,一边翻身想要下床。他歪歪斜斜地子屋子里转了个圈儿,然后歪歪斜斜地往屋外走。
方走到门口,一直在门口守夜的小厮突然惊醒,看见他,立马上前扶住,“郡王您想要做什么,唤小人一声便是,怎么亲自出来了……”
谢竭嫌弃他在耳边嗡嗡嗡,一巴掌拍过去,怒道,“本王要亲自小解,你来替本王么!”
“王爷息怒,王爷想要小解,唤小的拿夜壶就是。”那小厮涎着脸,“夜里凉,如今入夏,外面又是不少蚊虫,您千金贵体……小的万不敢偷懒懈怠的。”
“你这嘴真能说,本王喜欢。”谢竭哈哈笑起来,拍拍他的肩,“里面太闷太热,你去,把所有窗户都打开。”
“王爷,这……门窗打开,招蚊虫呢,可睡不安生。”
“不会多燃些驱蚊的香料么!五叔府里难道还能少了我这点化用?!”谢竭借着他那点没有散尽的酒意继续不讲理地撒着酒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