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0章 拒绝(五)(1 / 1)

公主为君 云间行一重 2278 字 2022-03-19

“曹监副既然提到璟王府之嗣几个字,当也知道,这几字当年有陛下亲笔,自来上璋虽未有女子承继王位之先河,但有陛下亲旨在先,有我璟王府如今情状在后,我承继王府也算得上名正言顺,而我也因此有名正言顺地参政议政之权。”

“若真如你所言,将来我若正式承继璟王之位,任何代表璟王府的言行岂不都是你所说的以女子之身窃权乱政?还是你觉得我王府就当后继无人,就此绝后?”

雍黎这两问给曹监副的选择,确实是直接得很,也不是个好回答的问题。

若曹监副说她前句是对的,那岂不是就是直接说陛下当初那个让雍黎承继璟王府的旨意是大错特错的?若是说她的后句是对的,那可不仅仅是打了璟王府的脸,站在璟王府对立面,而是赤裸裸地将所有人内心的对陛下对璟王府态度和打算地猜疑直接地揭露到了表面上。到那时陛下该做何态度?是赞同自己的看法,对璟王府有所掣肘?还是为了安抚璟王府,牺牲自己这个揭开所有矛盾的第一人?

无论何种情况,那也当真是犯了帝王忌讳,到最后自己的结局恐怕都不是那么好,而自己背后那人,先不说他愿不愿意伸出援手,便是他想救自己,怕都不是那么容易的。

那曹监副一时竟然被雍黎这么个问题问住了,略沉默了片刻,似乎也没想好比较周全无错的回答。

而殿中此刻众人目光似乎都聚集在他身上,他越发着急便越发觉得有些恼怒,厉声道,“牝鸡司晨,惟家之索。古人之言自来不错,女子干政违背天理!”

曹监副怒气勃发的模样,就差朝雍黎指着鼻子,直接骂她祸国妖女了。

雍黎还未说什么,连陛下也未开口,而上面侍立在皇帝陛下身边的余海却很有眼力见儿地斥道,“朝堂正殿,陛下在上,曹大人当规整言行,勿要失礼于殿前。”

那曹监副听了方惊醒过来,也顿时醒悟过来自己方才言行太过,忙垂首连连告罪,还不忘着偷偷打量成安帝神情,远远的瞧着陛下似乎神态无异,才又放下心来。

只是他那颗心才垂下了一半,却听到上面从头到尾没说两句话的皇帝陛下突然开了口,这一开口说得话还实在让人胆战心惊的。

“牝鸡司晨?这句话说得向来让人觉得听着不舒服……”他语声不大,仿佛只是简单的在发表自己对这么一句古人言的看法,不过后面的话,却也足够让人深思的了。

“朕之亲妹,华阳长公主黎缨络,先皇亲口所喻上璋之青凤,朕亦视之为上璋之祥瑞,爱重有加。华阳教养于先皇膝下,算的上自幼年入朝,前后历近二十年……”

他这一句,莫名其妙地提及先华阳长公主,众人疑惑不解。

“此刻殿中不乏资历颇深的两朝老臣,有曾与华阳同立一殿之下的,都可以说说当年华阳在朝时那些年,可做了哪些事情?”

皇帝陛下这一问,众人更加不解。

“回陛下,当年儿臣虽还年幼,但华阳姑母之精彩绝艳,儿臣一直都记得,从不能忘。”说话的是黎贺。

他从雍黎进殿之后,一直默默站在雍黎对面,虽一句话都没说过,但目光却从未离雍黎身上,他目光里所带的担忧,便是雍黎没看他,也是能感受到的。

“且不说华阳姑母在朝作为,便是以女子之身纵横沙场,大小十数次战役未有败绩,更有以区区万众力拒陈数十万南下之兵,最终殉国。仅仅这一条,敢问诸位谁敢说自己比得上?”

“更遑论,华阳姑母定礼度整法治革除弊政推动新政临渊之盟,交结上璋与长楚数十年边境通商往来之好急灾布略,为上璋后世水涝之灾的治理提供了最周全的防备治理机制……”

“这一桩桩一件件,皆是华阳姑母之功,敢问诸位谁敢说一句,这些功绩不过如此?谁敢不承认,华阳姑母与朝中十数年所为,不是对上璋后面十数年,数十年,乃至数百年皆有着不可否认的影响?”

黎贺说完停了一停,慢慢呼出一口气,才又慢慢道,“女子干政,为百姓为家国为天下,有何不可?所谓天命天罚,不过就是眼高于顶瞧不上女子的诸位,以那些个说来可笑的理由,来压制她们,并借此达到自己的目的罢了!”

黎贺这些话说得不可谓不严重,有那么一两句实实在在刀子一般扎入了曹监副们的心里,但却也实实在在地站得住脚。

雍黎是没想到黎贺会这么坦然地站在自己这边帮自己说话,但却心里暗暗觉得她这几句话说得也实在解气。

而黎贺这落地有声的几句话,也让原本有些窃窃私语的大殿顿时又安静下来。

众人不乏面面相觑的,但最终都不约而同地偷偷去打量皇帝陛下的神情,猜度他的态度。

上面的成安帝不知怎得,似乎完全没理会下面等他开口等得有些心慌地众人,他的手指在椅子的扶手上轻轻地叩着,没有规律没有节奏。

许久之后,直到黎贺觉得气氛实在尴尬地受不了,想要开口转圜一下时,皇帝陛下手上轻叩地动作突然停了下来,他换了个姿势,扫过下方,然后一字字问道,“景平二十一年推政改,二十三年收南辽,二十六年退陈兵收三城,二十七年治乾鄞州冬疫……诸位以为这些是何人所为?”

众臣一愣,当下算是明白过来,其实陛下心里还是想要维护宣阳公主的。

景平二十一年,宣阳公主初入朝堂便开始大刀阔斧地推行之前华阳长公主提出的但因各方势力阻挠而半途中断最终未曾完成的新政

景平二十三年,南辽作乱,频频扰乱边境,但最终宣阳公主仅以三十二轻骑便取了南辽王首级,扰乱了南辽王庭,边军借此不费吹灰之力便彻底将南辽收入上璋版图,成了上璋治下一州。

景平二十六年,陈国再次叩关北境,十数万军大举入侵,宣阳公主为主帅以璟王与华阳封地半数军队,阻陈军队南下脚步,并最终打入陈国边境线,收复数十年前上璋三城失地。

景平二十七年,南方大雪冰冻,并兼爆发冬疫,宣阳公主南下救灾治疫。又遇南方暴乱,宣阳公主不顾自身安危,亲涉险境,终将南方之乱平稳。

……

成安帝提到的这几件事,大约还只是这些年雍黎做的比较轰动的,影响比较大的事情。而除此之外,她这近十年来,在定安在华阳大大小小的功绩可不只这么些。

皇帝陛下站起来,缓缓扫视了一眼鸦雀无声的大殿,最后目光略有些锐利地落在曹监副身上,语气凌厉,“宣阳年幼,但以女子之身为利国利民之伟事,她的功绩,她的目光之远,她所处的高度,诸位年岁两倍三倍于她的国家重臣们!你们有几位能拍着胸脯坦然地告诉朕,你们数十年为百姓为上璋所做的事情远胜于她?!”

成安帝的语气尤其在“国家重臣们”几个字上重了重,众臣惶然,异口同声,“臣等惭愧,陛下息怒。”

成安帝却冷笑道,“你们说惭愧二字说得太多了,但有几位切实心里深刻反思过?!”

“一点流言,所谓天象。这样可笑无知的理由,你们便一腔正义地闹到朕跟前来,逼着朕伤国家砥柱之心,伤我甥舅之情?!”

“朕看你们,一个个养尊处优,不知民生之艰难,不知天灾之惨痛,不知革变之影响,不知沙场之壮烈的国家栋梁们,朝堂之中高谈阔论意气昂然的模样,不过是内心羞愧忌惮,羞愧自己在朝为政数十年功绩尔尔,忌惮这样一个少年,这样一个女子远胜于你们的成就和高度!”

成安帝这几句话说的不可谓不严重,大约也是因为有几分气急,但众臣却无一人敢反驳,齐刷刷跪地道罪,“臣等惶恐,陛下恕罪!”

最是惶恐的大约便是那个曹监副了,他伏跪在地上,即便手掌心贴着冰凉的地面,也有源源不断的冷汗冒出来,但心底却还怀着一点希望,觉得陛下纵然维护宣阳公主,应当也不至于对自己这样敢于直谏的臣子有所处置。

直到成安帝又道,“朕今日可告诉诸位,即便淑仪府邸无因爆炸之事是上天之罚,那也是警示朕为政有失,朕自当以之为戒,警醒自身。但以区区他人有心之流言,便让我上璋失一大才,朕还不蠢。”

“至于你……”成安帝看向伏跪于地的曹监副,“胡言乱语构陷宣阳,朕本不能容,但朕总还是要为宣阳考虑,总不能以你之死,让天下人因此对宣阳生疑。来人,带下去,暂押大理寺,至于对你的处置,暂缓再议。”

外面甲胄齐整进来两人便要架着曹监副出去,曹监副连连叩首,不甘高呼,“女子为政,窃权窃国啊,陛下!”

外面甲胄齐整进来两人便要架着曹监副出去,曹监副顿时什么也顾不得,以头抢地连连叩首,不甘高呼,“女子为政,窃权窃国啊,陛下!”

进来的侍卫并不管他如何,直接架着便往殿外拖,众人避让,并无一人敢上前说一句话。

曹监副一声声“女子为政,窃权窃国”几乎一声高过一声,雍黎始终眼观鼻鼻观心,局外人似的站着,仿佛他所有的如此激烈的控诉诋毁,从头到尾都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而朝中众人显然也都明白了皇帝陛下的态度和立场,即便之前自己各有想法,此刻事情到如此境况,皇帝陛下如此干脆凌厉手段,此刻他们也都不敢再做那出头的椽子了。

所以也都默认了这最番影响颇深的闹剧的最终的结局,宣阳公主还是宣阳公主,还是璟王府嗣子,这朝堂之中只要她愿意也终还是有她的一席之位。

直到已经被拖到殿外的曹监副突然再次高声一喊,“陛下,西边异变再生,是上天再降神示,请陛下明鉴啊!”

他这一声似乎比方才更加尖锐,直直穿透到大殿,几乎穿透了每一个角落,那突然的一声,已经足够震惊众人了。

而随着他这句话方落,仿佛是为佐证他这句话一般,西边不远处一声剧烈的爆炸声响,而伴随着爆炸声响的是一整冲天火光和蔽日浓烟。

这声爆炸声不大,比起之前那次莫名其妙的爆炸显然算不得什么了,但听声音却似乎极近,仿佛只在宫城边上上不远处,似乎也有可能就是发生在宫里。

这爆炸声响散去,那曹监副却突然笑起来,他那笑声有些疯魔,“陛下,陛下你看,这是神示!这是神示!哈哈哈,哈哈……宣阳公主!哈哈哈……牝鸡司晨,不可为政……诛之诛之……”

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显然是有些疯了,即便不疯,大约也没什么好结局,那两个侍卫听着不祥,偷偷看了眼皇帝陛下,见皇帝陛下即便听了这话也似乎并没其他表示,便堵了那曹监副的嘴,将人拖下去了。

“着人去看看,是哪里发生何事了?”成安帝朝身边余海吩咐道,显然并未将曹监副的疯言疯语放在心上。

他也就只说了这句话,再没其他话留下,便起身打算离开了。

余海连句退朝还未来得及宣出,却见有个宫城防卫班领进来匆匆过来,大约是见着殿内朝会似乎未毕,便有些着急地在殿外徘徊,却不敢进来。好在余海眼睛尖,瞧见了那班领,想到方才那声爆炸,忙使了个眼色让自己的徒弟去查问下何事,自己却伸手去扶成安帝。

方才一直冷眼旁观看起来似乎完全把自己置身事外的雍黎,却突然上前一步,对成安帝道,“陛下,臣有一言,不得不讲。”

成安帝回过头来瞧着她,雍黎却突然跪了下去,她伏身于地,恭敬稽首一礼,“外间流言,他人指控,并无实证,听来可笑。臣可一一辩驳,但天下百姓能听到我之自辩的能有几人?陛下今日回护,臣感念万分,但却不愿陛下回护爱重之心为天下人曲解,也不愿自己始终背着无法以明证击破的流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