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黎点点头,她身边的人一向都很周到,这些小事也一向用不着她费心。
“你方才说是有什么事情要与我说的?”雍黎将歪斜在一遍,自己方才提来的已经被晚风吹灭了的小灯笼从地上捡起来,“哪边的事情?”
连亦将手里的灯笼往前探了探,恰恰好好照到雍黎脚下,她道,“是谢公子那边的消息。”
雍黎这两日一直比较关注谢岑那边的消息,只是谢岑行踪隐秘,便是雍黎在不敢太大张旗鼓的情况下多束手束脚,也难跟得上他的速度。
不过照着他离开定安的匆忙,还有这些时日,推算下来,他大概已经到了南方几日了,凭借他的能力,该做的事情,该查的消息应该也是差不多了。
只是雍黎原就不知道他去南方具体为何,所以也难推断他接下去的动作安排,更不知道他何时离开南方,下一步又会去哪里,还会不会返回定安。
“是有手信?”雍黎问,“拿来我看看。”
连亦果然掏出了一个加印的信封递过来给雍黎,那信封模样暗纹一如之前雍黎从谢岑那边收到的几封信,是他贯来的处处可体现的小精致。
那信封捏在手上极薄,雍黎打开一看,果真只有薄薄的一张纸,纸张打开,也是一行十分简单的几个字。
雍黎一眼便扫完了,又将那纸张翻来看了两遍,连信封袋子里也再翻了一遍,有些不可相信的失望模样,“送这信来的人呢?在何处?”
“不是谢公子的人来送的信。”连亦道,“是广陵涛那边席公子送来的,只说是南方来的急件,快马加鞭送到定安的,今日一到定安便立即送到咱们府上来了。”
广陵涛?
雍黎略一想,便记起来去年在黄县那边为谢岑所救之后,送了一样广陵涛的信物给谢岑,算是答谢的。当时虽对他有所保留,只说是广陵涛的主家欠了自己人情,让他若遇到困难可凭借此信物向任何一处广陵涛求助。
当时之所以那么说也是怕他找上广陵涛之后,提出些什么狮子大开口的要求,不过后来谢岑一直没提过,雍黎便也就没多注意到这事儿了。而这次这信自广陵涛送来,估摸着他是借了之前自己给他的那信物,将这几处广陵涛当作传信的驿站了。
雍黎觉得有些无奈,凭借着广陵涛那信物,能做的可远不知送个信儿这么简单的事情,谢岑着家伙,实在是不识货了些。不过广陵涛之间的联络确实有特殊的渠道,像这样从南方送个信来定安,比走驿站实在快太多了,比派一人专来送这么一封信也实在省力多了。
谢岑送来的信,不复之前一半正事一半啰啰嗦嗦的厚厚一叠,纸上只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几个字,“我已离南北上,前方待汝。”
前方?
他这是先自己一步去陈国了?
顺手将纸张信封在连亦提着的灯笼上燃了,雍黎方道,“好的,我知道了。”
第二日是望日,也是惯常得大朝会的日子。
其实说起来,雍黎如今在朝中并无实职,所以这大朝会她一向也不会参加。但因为皇帝陛下常有亲旨给她,明面上令她督办一些事务,所以偶尔有需要的时候她也只是参加那么几次小朝会。
而今日雍黎却比往常时候要起来得早一些,大约大朝会还未开始的时候,她便已经梳洗了。不过衣着装扮却一如往常她自己独处的时候,怎么舒服怎么来,不过看起来却甚是清淡懒散了。
“我父王有什么话交代?”
明绛准备了清茶进来,却是站在雍黎侧身后的秦老管家亲自端了奉上来,雍黎这话也恰是问他的。
见雍黎端稳了茶盏,秦老管家才道,“王爷说,今日大朝会他便不去了,陛下那边也知道。王爷让您自己多注意些,虽然您思维敏锐一向别人也少有能吃得了亏的,但是朝中毕竟多还是官场上摸爬滚打了多年的老狐狸,也难免会些诡辩的技巧,您莫让自己吃了亏去。”
雍黎一笑,“我惯不是个喜欢吃亏的人……不过这事儿,大约我还是得吃点亏。”
秦老管家听了也笑道,“您这话……王爷也说,本还担心您自幼傲气吃不得亏,但方才一想想,又觉得自己或许不了解您,故而也便没说什么了,只道您自己心里有分寸,让您小心暗箭便是了。毕竟虽这事到最后还有陛下站在您身后,但终究陛下回护您之前,还有大局需顾及。”
“父王的话我明白,昨晚便说过了,不过还是劳烦您老走一趟,替我谢父王操心提点,这会儿我便不往他院子里再跑一趟了。”雍黎道。
秦老管家离开不久,雍黎的茶续了第二盏之后,便有侍从来报说府外有人持陛下口谕来府。第二盏茶将将喝完,那十来人已经等在了院子里了,也自报了家门说是御史台的。
雍黎将窗帘子微微挑出了一个缝隙,将院子里众人看了一圈,十来个人没一个认识的,就连为首那个她也不认识。
而早早守在院子里的觅铎却直接道,“劳烦诸位稍等,殿下方起来,还在洗漱。”
大约一炷香之后,御史台来人又催请,觅铎干巴巴地让他们等着,自己进来装模作样地请示,绕了一圈又出去,“劳烦诸位再稍等片刻,殿下方在用早膳。”
这群人中大部分都是早班当值的侍卫,其中一两个在御史台有官职大约是从大朝会上下来的,几乎都是大清早没来得及吃上半点热乎的,乍一听闻雍黎这会儿还在慢悠悠吃早饭,却让他们等着,大多心里不大舒服了。
为首那人也不管,高声道,“吾等奉陛下之命,因一件要事需请宣阳公主往大朝会一趟,陛下与群臣还在等着,还请公主殿下莫要再拖延,也莫要让吾等为难。殿下若要用早膳,委屈殿下简单带着车上略用些便罢了,一应车马已经准备好了。”
外面人高声催请之后,一时院子屋内照旧寂静,觅铎仍旧守在廊下,偶尔进进出出送东西的侍女也十分低调安静。
大约又一盏茶之后,直到御史台那几人差不多耐心耗得差不多,再得不到回复估摸着便要不顾面子上的礼节破门而入的时候,隐约听到里面传来的雍黎的声音。
“便这样吧,替我更衣,莫让陛下久等了。”
院子里为首那人,隐隐绰绰听到雍黎这么一声,才又复略压下去了性子,打算再等等。
这一等,又等了大约一炷香时间,那人实在是有些恼怒了,确实最后一点耐心也没了,若不是陛下有言交代,宣阳公主身份尊崇,他怕是什么都顾不得了。
直到雍黎推门出来,那人仍然有些黑着脸迎上去,但上前去才发现,他原本以为雍黎在屋内磨蹭这么久,估摸着也是如同寻常小儿女搬梳洗打扮精致妆容,况且是去面见陛下,又是在大朝会群臣目光之下,少说得也得换套端重正式一点的衣服。
谁知道雍黎仍旧是一身居家日常的素净衣裳,红色的缚膊将宽大的袖子绑起拉在背后,看样子着实有些奇怪了。而一头乌发却随风飘散着,其实这身衣服也不至于太过衣冠不整,至少比往常她为了行动间方便不伦不类的一身男式袍子要正经得多了,但若说失礼也着实太过失礼了些。
只是她不见外人时喜欢宽松的衣裳,她身上这件,怕是比她寻常穿的合身的衣服大了好几个尺寸不止,看起来像是挂在身上的一般。
跟在后面的明绛低声追问着雍黎要不要换件衣服,雍黎却摆摆手,“这衣服我穿着正舒服,不必换,也莫让各位大人们等着了。”
她说着随意扯了开了袖子上的缚膊,将头发高高拢起来用扯下的缚膊束起来,这一看倒是比方才慵懒居家不拘形容的样子显得精神许多。
束好头发,她一遍慢慢理着袖子,一遍往下走,边又朝为首那人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在御史台从何职位?”
“下官御史台监察侍御史史勤,见过公主殿下。”史勤朝雍黎见了礼,虽心下对雍黎第一映像不大满意,却还是压下心中那点不满的心思。
“史御史不必多礼。”雍黎抖了抖方才理好的袖子,又按了按衣角,笑得不可谓不温雅,她道,“方才见我那些贯来爱重的藏书似乎经了潮,这些书还是陛下所赐,我一向看重,也不放心下面的人经手,便亲自整理了一番,劳烦诸位久等了,失礼之处还请诸位见谅。”
她这客套的道歉理由也实在太不经心了些,但偏偏旁人什么话也不能说,能做的也不过压着火气催请雍黎。
“我等便是等殿下一整日也是应当的,只是下官等奉陛下之命,让陛下如此久等,到现在还未回朝会,已然是下官等失职了,还请殿下莫要再拖延了。”那史御史面无表情,干巴巴道。
雍黎毫不在意,便往外走,倒是屋内珍娘匆匆送了披风出来,“今日风大,殿下披上披风吧。”
珍娘一边说着一遍给雍黎穿上,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她这么些年也经历颇多,况且从前作为华阳长公主的近侍,自然也不是寻常女子,哪里看不明白近来几天的奇怪气氛。
况且她也是不只一次从不同人口中听说过关于雍黎的流言,毕竟这流言太过尖锐,她也担心雍黎因此收到伤害,因而也是担忧颇多。但她又知道雍黎自己是个妥当周全的,必然是有自己的安排的,而如今的自己又没什么能帮到她的,所以便也就只是将自己的担心暗暗压在心里罢了。
只是从她神色间无意中表露出来的一些情绪,雍黎便知道她担心自己,安慰地拍了拍她替自己整理衣领的手,轻声笑道,“你莫要担心,不过是小事。”
“我不担心,您早些回来,我一会儿去炖些滋补的汤羹,您回来喝。”珍娘笑起来。
………………………………
今日这大朝会开得比往常时间要长的多,雍黎跟着御史台一行人到达长明殿的时候已经近巳时末了,大殿之中仍然是满满当当嘈嘈杂杂的一群人。
雍黎在门口略站了站,隐约听到里面仍然是三两句不离“天象”,七八句还是“神罚”的,十分讨巧十分具有艺术性地将同一句话翻来覆去辗转往复的倒腾出百十句话来,到最后归根结底还不就是那么一个意思。
将至今未曾查明淑仪公主府爆炸缘由的这么一件事,不假思索坦坦然然地扯到天象上,然后没有任何证据地便将这所谓的天象应到雍黎身上。
雍黎听了那你来我往的几个重臣所谓字字泣血的控诉,真真一副不畏权贵守卫上璋,视死如归也要剖心陈述的模样,当真觉得很是好笑。
也难为大朝会自天鼓时分便在长明殿内外按规制站班的诸位四肢不勤的国之栋梁们,到现在几个时辰了,点滴水米未进,还如此精神抖擞驳斥陈述。
不多时内里有内侍尖锐的通传声传出来,与此同时是亲自迎出来的皇帝陛下身边的余大总管,显然皇帝陛下已经给足了雍黎面子了。
雍黎目不斜视,自大殿外缓缓走进,她一身简素,除了头上随意充作发带的红色缚膊,再无其他明丽鲜妍色彩。
她一步步走得极稳,这种与生俱来的气度,仿若是从来都刻在骨子里的,饶是外表再怎样随性不拘,但却是当真无法掩盖那种光芒的。
一时整个大殿内安静地可以,就连原本一同进来的御史台的那十来人,也仿佛只是跟着雍黎身后默然无声的随侍。
雍黎走至近前,十分端重的一礼,“臣,雍黎,拜见陛下。”
她所行之礼,是最是周全合乎规制的为人臣子之礼。
端坐在上的皇帝陛下看不出面上有何情绪,就连开口一如惯例的“免礼”二字,也平静端严得没有一点儿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