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这些,沈妤自己知不知道?”雍黎问。
“之前大约是不知道的吧?”祝词道,“不过至于后来这么多年她或许可能从某些地方知道,又知道多少,我便就不清楚了。你也知道,我这么多年……得到那边的消息始终有限,不过沈妤即便如今不知道,但总归是个隐患。”
雍黎自然明白,毕竟沈清薇算是死于她之手,即便或许沈妤现在不知道沈清薇是自己的生母,但她若有一日知道雍黎是杀她生母之人,确实不是好事。
“我明白。”雍黎道,“不过听你所说,似乎沈妤的生父是谁也是个秘密?”
祝词点头,“确实。”
“我之前知道沈妤不是陈帝之女,知道沈妤的生母是沈清薇,也只是无意中听到陈帝与沈清薇的一次密谈才偶然得知的。”祝词想起那时在沈清薇的别院,他兄妹二人密会的场景,也尽力回忆当时他二人所谈之言,“当年陈帝与沈清薇似乎有交易,或者说是陈帝对沈清薇有利用也未可知。大约也是因此缘故,沈妤成了陈帝宠妃之女,成了如今的和婉公主。不过对于她的生父是谁,当年他们也只字未提,我即便算是知道这件事情仅有的几个人之一,但当时也并未觉得这事情与我有什么关系,所以并未再做什么调查。”
雍黎眼中却逐渐闪出清明的光,她道,“或许,我知道沈妤的生父是谁。”
祝词惊讶看她,目光询问。
“你知不知道管蒯此人?”雍黎问他。
管蒯……
祝词乍一听到这个名字,原本虚虚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杯盏中清澄的黄色的酒液晃了晃,晃出他清秀深刻的眉目,不过一瞬间,他紧握酒杯的手又松了松,然后再次一饮而尽。
“认识……”祝词沉声道,“何止认识……”
雍黎疑惑,听他语气不太对,偏过头去看他,却见他又笑道,“你也跟我提过此人几次,虽只是一言带过,我却也微微留意了些,这人手段不凡,行踪也足够隐秘,是条隐藏的毒蛇。怎么的?他与沈清薇有什么说不得的关系?”
雍黎看着他,露出一份说不清道不清的笑意,祝词看她这不怀好意的笑,来了兴致,略带惊讶语气,“怎么?还当真如此?你怎么知道的?”
“去年回京路上,偶然间听了次墙角。”雍黎道,“我那时见到管蒯与一毁容的年轻女子,知道那女子是管蒯之女,只是当时还不知道那女子便是沈妤,知道后来在云山见到沈妤才知道。”
“原来是这样……”祝词突然觉得不太对了,“若是沈妤那时候便知道自己的生父不是陈帝,那她怎么着也该去查清自己的身世,或者说管蒯至少也该与她提到她生母是谁,她不知道她得生母是沈清薇?”
“你说的,确实是这个道理……”雍黎沉思,但是这一想沈妤的态度却着实奇怪了,并不像是已经知道这事情的模样。
祝词摇了摇已经见底了的酒坛子,顺手将酒盏也往旁边一推,站起来,随意地拍了拍袍子上沾着地灰尘草籽,微微垂首看向雍黎道,“我今天看到小厨房有送来些新鲜的菌菇,今晚吃暖锅怎么样?”
雍黎心思根本就没在吃什么上,只对他的话随意地应了一声。
祝词笑了笑,也不管她,自悠悠闲闲慢慢往小厨房去了。
祝词住在千古高风的事情,雍寒山是知道的,这么些年他也知道雍黎身边跟着祝词这么一个得力的助手,所以自然也不会多插手雍黎的事情。
不过雍黎晚间回半瓯茶时,却见雍寒山亲自过来了,他也没多留,也没多说什么,不过就是嘱咐雍黎这两日莫要出门,闭门在府为好。
雍黎大约也猜到会是什么事情,也知道皇帝陛下需要璟王府和自己的配合。
淑仪公主黎贞的公主府爆炸之事,最终确实不需要一个清晰明白的原因,而这件事也可顺应众人之口,名正言顺地归于天意。
对于这些,雍黎算不上愿意,也算不上不愿意,在天下局势面前,在作为上璋一国之君天下三分之一疆土的主君成安帝面前,任何人都可以是被利用的对象。
雍黎送走雍寒山之后,在门外半隐湖畔的那株老杏下坐了许久。
脚边是一朵自石缝里长出来的嫩黄的雏菊,能看到它不算发达的根系死死地抓着岩石缝隙,但花却开得十分鲜妍明丽,在这样恶劣的环境算得上野蛮生长。
而天上月却隐在厚厚得云层中,即便偶尔长风吹过将云层吹散了些,也不过就是看到蒙昧昏暗的一点点月亮大概的轮廓,并无一丝光华耀眼。
她是郁郁而沉静的人,一生的热情温暖都给了童年,而童年的温暖热情也大约是风雪寒夜中远处一盏希望的孤灯吧。
雍黎微微地笑,不知怎得觉得心下尤其疏旷熨帖。
身后连亦提着一盏灯笼走过来,将手里地披风递给雍黎,“湖边风大,有些凉,殿下还是早点回屋吧。”
雍黎接过,随意往身上一笼,“怎么是你,明绛呢?”
因为一向都是明绛操心她这些小事多些,所以雍黎才有此一问。
“她今天替我去给孙珠姑娘送了些东西,回来时只说身子乏累,又说觉得冷,我看她那样子大约是冒了风,有些着凉,便让她早些回屋休息去了。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连亦简单解释了番,又道,“我来是有事跟您禀报的……”
“若是着了凉便去请个大夫来看看吧,开点药,好得快些。”雍黎拥着站起来,先打断了她后面要汇报的话。
雍黎为人主一向仁心,况又看重身边人,连亦见她如此关心明绛,也不奇怪,只道,“原也说向您禀报一声请个大夫来看看,她却说太晚了也不方便,不让麻烦您。我们看她模样也不像是发烧,便让她浓浓地喝了一剂姜汤早些安睡了,若明日再不好便再请大夫。”
雍黎点点头,她身边的人一向都很周到,这些小事也一向用不着她费心。
“你方才说是有什么事情要与我说的?”雍黎将歪斜在一遍,自己方才提来的已经被晚风吹灭了的小灯笼从地上捡起来,“哪边的事情?”
连亦将手里的灯笼往前探了探,恰恰好好照到雍黎脚下,她道,“是谢公子那边的消息。”
雍黎这两日一直比较关注谢岑那边的消息,只是谢岑行踪隐秘,便是雍黎在不敢太大张旗鼓的情况下多束手束脚,也难跟得上他的速度。
不过照着他离开定安的匆忙,还有这些时日,推算下来,他大概已经到了南方几日了,凭借他的能力,该做的事情,该查的消息应该也是差不多了。
只是雍黎原就不知道他去南方具体为何,所以也难推断他接下去的动作安排,更不知道他何时离开南方,下一步又会去哪里,还会不会返回定安。
“是有手信?”雍黎问,“拿来我看看。”
连亦果然掏出了一个加印的信封递过来给雍黎,那信封模样暗纹一如之前雍黎从谢岑那边收到的几封信,是他贯来的处处可体现的小精致。
那信封捏在手上极薄,雍黎打开一看,果真只有薄薄的一张纸,纸张打开,也是一行十分简单的几个字。
雍黎一眼便扫完了,又将那纸张翻来看了两遍,连信封袋子里也再翻了一遍,有些不可相信的失望模样,“送这信来的人呢?在何处?”
“不是谢公子的人来送的信。”连亦道,“是广陵涛那边席公子送来的,只说是南方来的急件,快马加鞭送到定安的,今日一到定安便立即送到咱们府上来了。”
广陵涛?
雍黎略一想,便记起来去年在黄县那边为谢岑所救之后,送了一样广陵涛的信物给谢岑,算是答谢的。当时虽对他有所保留,只说是广陵涛的主家欠了自己人情,让他若遇到困难可凭借此信物向任何一处广陵涛求助。
当时之所以那么说也是怕他找上广陵涛之后,提出些什么狮子大开口的要求,不过后来谢岑一直没提过,雍黎便也就没多注意到这事儿了。而这次这信自广陵涛送来,估摸着他是借了之前自己给他的那信物,将这几处广陵涛当作传信的驿站了。
雍黎觉得有些无奈,凭借着广陵涛那信物,能做的可远不知送个信儿这么简单的事情,谢岑着家伙,实在是不识货了些。不过广陵涛之间的联络确实有特殊的渠道,像这样从南方送个信来定安,比走驿站实在快太多了,比派一人专来送这么一封信也实在省力多了。
谢岑送来的信,不复之前一半正事一半啰啰嗦嗦的厚厚一叠,纸上只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几个字,“我已离南北上,前方待汝。”
前方?
他这是先自己一步去陈国了?
顺手将纸张信封在连亦提着的灯笼上燃了,雍黎方道,“好的,我知道了。”
第二日是望日,也是惯常得大朝会的日子。
其实说起来,雍黎如今在朝中并无实职,所以这大朝会她一向也不会参加。但因为皇帝陛下常有亲旨给她,明面上令她督办一些事务,所以偶尔有需要的时候她也只是参加那么几次小朝会。
而今日雍黎却比往常时候要起来得早一些,大约大朝会还未开始的时候,她便已经梳洗了。不过衣着装扮却一如往常她自己独处的时候,怎么舒服怎么来,不过看起来却甚是清淡懒散了。
“我父王有什么话交代?”
明绛准备了清茶进来,却是站在雍黎侧身后的秦老管家亲自端了奉上来,雍黎这话也恰是问他的。
见雍黎端稳了茶盏,秦老管家才道,“王爷说,今日大朝会他便不去了,陛下那边也知道。王爷让您自己多注意些,虽然您思维敏锐一向别人也少有能吃得了亏的,但是朝中毕竟多还是官场上摸爬滚打了多年的老狐狸,也难免会些诡辩的技巧,您莫让自己吃了亏去。”
雍黎一笑,“我惯不是个喜欢吃亏的人……不过这事儿,大约我还是得吃点亏。”
秦老管家听了也笑道,“您这话……王爷也说,本还担心您自幼傲气吃不得亏,但方才一想想,又觉得自己或许不了解您,故而也便没说什么了,只道您自己心里有分寸,让您小心暗箭便是了。毕竟虽这事到最后还有陛下站在您身后,但终究陛下回护您之前,还有大局需顾及。”
“父王的话我明白,昨晚便说过了,不过还是劳烦您老走一趟,替我谢父王操心提点,这会儿我便不往他院子里再跑一趟了。”雍黎道。
秦老管家离开不久,雍黎的茶续了第二盏之后,便有侍从来报说府外有人持陛下口谕来府。第二盏茶将将喝完,那十来人已经等在了院子里了,也自报了家门说是御史台的。
雍黎将窗帘子微微挑出了一个缝隙,将院子里众人看了一圈,十来个人没一个认识的,就连为首那个她也不认识。
而早早守在院子里的觅铎却直接道,“劳烦诸位稍等,殿下方起来,还在洗漱。”
大约一炷香之后,御史台来人又催请,觅铎干巴巴地让他们等着,自己进来装模作样地请示,绕了一圈又出去,“劳烦诸位再稍等片刻,殿下方在用早膳。”
这群人中大部分都是早班当值的侍卫,其中一两个在御史台有官职大约是从大朝会上下来的,几乎都是大清早没来得及吃上半点热乎的,乍一听闻雍黎这会儿还在慢悠悠吃早饭,却让他们等着,大多心里不大舒服了。
为首那人也不管,高声道,“吾等奉陛下之命,因一件要事需请宣阳公主往大朝会一趟,陛下与群臣还在等着,还请公主殿下莫要再拖延,也莫要让吾等为难。殿下若要用早膳,委屈殿下简单带着车上略用些便罢了,一应车马已经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