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陈使团,雍黎打发了同来的礼部几个官员进宫复命,自己想去往云山别院再走一遭的。
谁知方回城,便遇着了黎贺,看样子大约是黎贺一直等着她。
雍黎觉得自己近来怎么哪哪都能遇着他,直觉里觉得应该离他远一点,不过既然当面见着了,且人家还是刻意来拦的,既然见着了,连个招呼也不打,实在是说不过去了。
“安王兄不是病了,再府里修养的吗?怎么这会儿跑到这边来?”
前几日黎贺亲自去云山别院走了一遭,回来之后如愿退了与陈国的婚事,连皇帝陛下也什么都没说,甚至陈帝亲笔送来了国书致歉。
这两国反反复复的联姻之约就此退得干脆利落,但这临近大仪毫无征兆退婚不守承诺的恶名,陈国算是担待下了,而上璋从头到尾都是信守承诺的正面形象,和临时被退婚的委屈一方,甚至为此,陈国以开放边境南北三州重镇为补偿,以促两国通商之好。
这件事中,一切的恶名都让陈国担了去,而上璋和成安帝都未曾损丝毫名声,不光得到了明里暗里陈国的诸多补偿,甚至还得了体恤大度大国风范的好名声。
“人都走干净了,我还病着做什么?”
黎贺倒是坦然,对他装病躲陈使团一事毫不遮掩。
“你去那日去云山别院,是见了沈慕还是沈蒙?”雍黎直截了当地开口。
“为什么不能是一起见了他两个?”黎贺笑道,见雍黎面色肃然似乎没有玩笑地意思,他停了停略思考了一会儿,又问,“你是想问我那天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不用想也知道……”雍黎淡淡道,“无非就是威胁罢了。”
“怎么能说是威胁呢?只是将事实陈述给他们罢了,顺便告诉他们我的态度……”黎贺冷笑,“我原本答应娶他陈国的公主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真公主没了,想要随意塞个假公主来代替?好大的脸!”
“所以沈慕和沈蒙原本确实是不知道那个和婉公主是假的的?”雍黎笃定道。
“你说到这个,我也奇怪,之前陛下……暗示我这些的时候,我也怀疑,毕竟也是兄妹,这一路过来朝夕相处的,没道理连个真假都分辨不出。所以那日去见他二人的时候特意观察试探了一番,可以肯定,他二人不知道那是个假公主。”黎贺道。
“分辨不出也倒不奇怪,毕竟他沈家……也谈不上个什么兄弟兄妹情分,更何况,陈国这个奇怪的婚俗,女子婚前不轻易与外人见面,所以那个假公主一路过来时都是以轻纱覆面的,寻常人隔着些距离,如果不熟悉又有几个人能分辨出来。更何况既然是陈帝授意,那个假公主身边定然有襄助她隐瞒身份的人。”雍黎语气中不无戏谑。
“不过无论如何,此事算是告一段落,虽不尽完备周全,但也算的上妥善安置了,往后如何,如今咱们也做不得主。不过我倒是再恭喜安王兄一句,得偿所愿了。”
雍黎见黎贺面色澄然,再一看又似乎是有些晃神,她也不多问,直接打马绕过,“我还有事,便先走了。”
“你做什么去?”黎贺一惊,下意识地便开口问道,一开口却又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多事了。
雍黎扯住缰绳,探究似的看了他一眼,也没遮掩,只道,“我去云山别院一趟,安王兄一道?”
陈使团已经离开,但并未带着“和婉公主”离开,对外而说的是,和婉公主突发疾病,虽无碍性命,但也算病势汹汹,不宜移动,应当静养。
但陈国内部又另有其他情况,沈蒙沈慕急着回陈,陈帝也急着让他们回去,一时有些为难,所以还特地请了定安的皇寺原本闭关的大师出来看了一遭,最后得了句“定安福地,可养贵体”的话来。
所以最后,陈使团离开了,只留下了暂时客居定安养病的“和婉公主”。
但其实除了陈使团中人,上璋这边却少有人知道,其实是“和婉公主”这个名号留在了云山别院,而就连之前冒充着这个身份的乐王之女也已经离开了。
然而除此之外,却几乎没有人知道,真正的和婉公主沈妤却已经暗中住在了云山别院,只是被诸多手段保护控制着,若无雍黎命令或者成安帝旨意,她这辈子大约都是不可能再踏出云山别院一步了。
至于既然已经跟陈使团挑明了这个假公主的身份,为什么还要将这么个或许到最后连个身份都不会有的人留下来,雍黎有雍黎的打算,或许成安帝也有成安帝的打算。
黎贺大约也是不理解这么个安排的用意的,听雍黎提起云山别院,他眉头微蹙,迟疑问道,“那个和婉公主……,我是说那个陈国乐王之女,为何要秘密将她留下来?还有,你之前说过的,真正的沈妤……”
雍黎看了黎贺一眼,心道大约成安帝是没跟他讲过,留下来地其实是真的沈妤,而离开的才是乐王女。
其实若她聪明些,运道好一些,这或许对那个乐王之女来说,不见得是坏处,等她回了陈国,尽可以忘记来上璋这一遭所经历得一切,忘记她作为“和婉公主”的这几个月,然后她照旧可以捡回她从前的身份,照旧做回她的乐王府郡主。
但这些都是最好的结局的假设,谁知道最终陈使团这一路而去,又会有多少旁人根本猜测的事情发生呢?
而对于真正的沈妤,雍黎之前许诺过放她离开,但最终“和婉公主”这个身份还是留在了上璋,而她也将沈妤送进了云山别院,若真说来,其实也算是雍黎毁了诺言在先。
“云山别院留下的是和婉公主没错,但那个乐王之女却已经随陈使团离开了,不过……”雍黎道,“她能不能回到陈国,却也难说,毕竟陈帝虽昏聩了些,却绝对不是个心慈手软的……”
她最后一句感叹黎贺没放在心上,毕竟那个乐王女是死是活确实与他无关,只是他敏锐地捕捉道雍黎前头的两句话,问道,“你是说,云山别院只是留下了个和婉公主的这个名号,其实并没有这么个人,甚至连之前冒充和婉公主身份的乐王之女也没留下?”
雍黎没有否认,只是她却没打算向黎贺透露真正的沈妤如今在何处。
她那日与沈妤所言半真半假,但确实是想过在自己控制下给沈妤她想要的自由,这却是真实的。
但如今情势有变,雍黎也变了原先的计划,所以如今对沈妤,她觉得能利用自然是要利用的,但这“利用”,有时或许也当带几分被利用者的立场来看,或许才能利用得更彻底。
所以,真正得沈妤,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你说得没错……”雍黎道,“至于那个真正的沈妤,她是死是活,活在哪里,与咱们有什么关系呢?”
雍黎微微浅浅地笑,笑得意味深长,“于陈皇室而言,和婉公主已经死了,所以谁都不可能是是沈妤而于天下人而言,“和婉公主”虽然活着,但到底是谁,又有几个人能说得准,最终答案肯定与否,也只掌握在少数人手中,比如……”
雍黎转身,莞尔一笑,唇间吐出的两个字,让黎贺有些莫名其妙地没有缘由的心惊。
她道,“比如,我们。”
黎贺知道,她说的“我们”并不是指她和自己,只是这根本不需要思考的结论,却让他觉得有些懊恼。
即便细微之处,也能见得,许多方面思考,谋略,手段,抉择……
比之她,自己尚有那么远的距离。
“既然云山别院里只是留下了个和婉公主的名头,也并没有个什么人在,你这会儿过去那儿是要做什么?”黎贺问道。
“也没什么。”雍黎回答得很坦然,“既然还是留了个名头在的,为了周全无失,还是得提前做好安排。不过这只是其一,其二,云山别院本来就有之前留下得使女小厮,陈使团那么些人在云山别院住了那么久,咱们这边的人与他们自然是有不少接触的,或许什么时候无意间能知道些什么,我去排查一番或许多多少少也排查出些有用的消息。”
黎贺实在不知道,雍黎为何对陈使团那么些人要这样留意,但他也明白,有些时候有些事,或许确实是在细节之中透露出的。
雍黎看到他的眼神,知道他是有些多想了,便道,“有时候,仔细些没什么不好,能发现的事情多着呢。若没有其他事情,我便先走了,天色将晚,往云山别院走一遭之后,我还得赶在宫门落钥之前进宫。”
“你去云山别院我便不陪你去了,不过恰好我回府,倒也略顺路,可同行一段。”黎贺利落地扯着缰绳调转了方向,“与你交谈,许多不解的地方,我都感觉瞬间明了了,恰好还有些问题问问你。”
雍黎无所谓,也没拦着,打马慢慢往前走,任由他跟随着一起往云山别院去了。
待行到略开阔的主路上,往来行人商贩很少,黎贺打马快行了两步,与雍黎并排而行。
“你有什么想问的,可说了。”雍黎道。
“我只是觉得,这次陈使团走得过于匆忙了。”见雍黎有些不解地看过来,他又解释道,“按理来说,退婚这事不可能解决得这般风平浪静,我原本去见他二人之前便已经做好了会掀起一阵巨浪的准备,但是到最后,我还是觉得,这事情解决得太过顺利了些。”
“你是觉得他们似乎着急离开,所以在上璋这边的事情,他们不计较后果,只是想着能解决尽快解决,只为了能尽早抽身回国?”雍黎侧首看他,试探问道。
“是,你没有这样的感觉么?”黎贺反问。
“所以,你查到什么消息?”
马蹄敲击在青石板的路面上发出清脆而有节奏地“哒哒哒”地声响,雍黎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一个问题又问回了他。
黎贺虽不及雍黎过早地接触政治,在这些方面地敏感度远不及雍黎,更不及雍黎早早地发展自己的势力和消息网络,但毕竟出身皇家,毕竟身处在这个位置,与这些事情总会有一些自幼而来耳濡目染地敏锐,加之他这两年来的进步,也足够他去思考和怀疑的了。
所以黎贺其实确实是得到一些消息的,据他所知的那些拼凑出来的消息,沈慕和沈蒙之所以这般着急离开,很大原因是陈国京城原本只是涌动的暗潮已经渐渐有掀起滔天之巨浪的趋势了。
只是在某些人极力的控制和压制下,一切似乎还掩盖在看似平静的外表之下,黎贺并不十分确定他的猜测,所以他能想到的最快速准确的方法便是从雍黎这里得到证实。
对于黎贺,雍黎的有些态度其实是连她自己都有些说不清的。
按说皇帝陛下有些未曾宣之于口的或者可以说是略带试探的态度,从一开始便是让雍黎抗拒而刻意远离的。但若以上璋之大局来看,她若想彻底避开彻底抽身,必然要推一个人出去,而这么一个人,似乎只有黎贺是最好的人选。
所以有些她觉得能点拨黎贺一二的地方,她也愿意去提点襄助。
但这一切,仅在于他黎贺能活到忘却自己忘却自己的身份忘却自己的血脉母族,活到真正的一心无私只为上璋的高度……
这确实,很难。
至少目前看来,也几乎没有可能。
但皇帝陛下必然是不可能任由郑氏继续发展势力的,郑氏的湮没之路已渐渐来临,或许不多几年吧……
“陈国国内似乎有内乱。”黎贺道。
“你说得不错。”雍黎道,“无非就是他陈国诸子争位的破烂事儿。”
“不然你以为陈使团在京这么几天发生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是谁搞出来的?还不是陈帝那些歌想把两个作为强劲对手的兄弟留在上璋多些时间,或者干脆永远别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