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黎是隔日出宫去广陵涛见席岸的时候，在广陵涛再次遇到黎贺的。

黎贺正与几个好友在后面的小雅园宴饮，看样子倒是相谈甚欢，觥筹交错间，兴致来了似乎还往来高声吟诗，十足的文士聚会的雅致模样。

从里面不对外开放的后园出来时，恰要经过这里的小雅园，雍黎出来的时候，正见着黎贺举杯朝另一人一照，然后朗声吟了首气势磅礴的征战诗。

雍黎见他这模样，一副与往日无异的自在模样，似乎对昨日陛下新下的的完婚旨意一点也没放在心上，雍黎不由得心下感叹这人现在也足够心大了。

雍黎出去的小路正好与他们宴饮的小雅园着疏密错落的小林子，经过的时候黎贺并没有看到她，当雍黎转至前面出口的园门处时，恰好被放下酒杯的黎贺看到。

黎贺追上来时，雍黎恰出了园子，走到与外面主楼大厅接连的长廊上。

“宣阳。”

雍黎停住脚步，转过来看向黎贺，她倒是没想到黎贺会看到自己。

“安王兄也在？”雍黎笑得实在冠冕堂皇。

“恰见到你……”黎贺似乎不复方才与朋友宴饮时的欢愉模样，有些心不在焉，“你怎么有暇来这里的？”

雍黎一笑，随意敷衍道，“来见个人的。”

“安王兄有什么话与我说？若没什么事，我便先回去了，我府里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并没什么事情，只是看到你，来打个招呼。”黎贺笑道。

“既然如此那我便先回去了，回见。”雍黎朝她微微点了点头，想起什么似的，又道，“还未再次恭贺安王兄大喜。”

“你也说这话。”黎贺并不恼，语气中反是有些无奈模样。

雍黎听他这几个字，似乎别有意味，却并未深究，正欲转身离开，却听他忽然低声迅速道，“昨日，陛下召见了我……”

雍黎了然一笑，陛下果然想的好主意，自己不出面，便顺手将摊子交给了黎贺。也难怪即便完婚圣旨已下，婚期近在眉睫，而黎贺却丝毫没受影响，反而气定神闲地跟朋友在这边宴饮。

大约是已经有了妥善的计划，而这计划，估计其中也少不了皇帝陛下的指点，只是皇帝陛下到底给黎贺透露的多少事情，雍黎却不得而知了。

“那么恭喜你如愿以偿了……”雍黎这声恭喜是有几分坦诚了。

黎贺却道，“是我该谢谢你。”

雍黎一笑，转身便离开了。

他谢的是什么，雍黎以为不过是谢她在陛下跟前的一句话，让他不必去娶不愿意娶的陈国公主。

其实于黎贺而言，如今他娶不娶陈国公主都没有什么区别。娶了，不过是维持着表面上的关系，养个闲人两年不娶，也无非是自己能少费些心思罢了。

而他谢的，其实只是她有那么一刻，在意了他的感受。

皇帝陛下圣旨里所定的婚期是九月初八，而今日已经是初四了，离大婚之日就剩下三日，黎贺若有什么计划，估摸着也就这两日了。

黎贺不是个没有手段的人，成安帝已经将此事完全交给他，且给他了一个完全放手的默认的态度。换句话说，便是这事情只要黎贺处理的手段不过分，只要有些不影响大局的事情不被揭开到明面上来，成安帝不会出手干预。

所以在此事上，黎贺算是得偿所愿了。

雍黎今日来广陵涛，其实是约了黎庚来这里见面的，只是黎庚先前便先离开了，所以黎贺并没有碰到他。

而今日与黎庚的这一见面，雍黎从他口中确实得到了一些他之前调查的消息，大约是皇帝陛下的授意，对雍黎的疑惑和一些问题，他并没有丝毫犹豫，可以说是足够坦诚了。

黎庚告诉她的在调查过程中发现的许多细节，其实都恰到好处地佐证了雍黎的许多猜测。而从他那里雍黎得到的最重要的消息，其实是贾立死之前，陈使团中有人去见过他。

而去见贾立的人，正是陈使团中那个略显神秘，却又十分低调的许儋。

许儋与那个假的和婉公主关系甚密，所以利用她的身份的便利，许儋随意捏个“公主仁心打发自己来探望一二”的借口去见贾立，只要不过分，不涉及官方层面上两国利益的牵扯，只是一个不涉及政治的公主的个人要求，况且还有着两国的婚约在，相关大小官员大约略斟酌了一番也就放行了。

所以不用想也知道贾立之死定然与许儋脱不了关系，至于许儋为何要杀贾立，这便有些难说了。

………………………………

雍黎回府之后，意外地发现祝词回来了，正在园子里等自己。

他那日从北方一路先回，原本是跟着黎绍，想着寻找机会提前做些安排的，但黎绍从封地来到定安，他自然又是一路跟上来。

只是中间雍黎有一段时间没有跟他联系上，知道前两日在云山别院偶然看见他，才知道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潜入了陈使团之中。

“怎么这时候突然回来的？”雍黎走到他身边，问道。

“事情办完了，自然就回来了，难不成一直在那呆着？陈使团那……可不是个好去处。”祝词瞥她一眼，又是一贯改不了的带着刺儿的语气。

雍黎也不恼，这家伙的性子她早就习惯了，笑道，“你那边如何了？”

“你交代的事情，怎敢不妥善安排？放心吧。”祝词道，“不过附带的昌王那个媵妾蒋氏的事还需要几日时间，但也要不了多久了……要我说，不就是除掉小人物，直接动手便好，何必还要费力布个局，让黎绍自己动手？”

“顺口答应昌王妃的事情罢了，其实也没什么说头。”雍黎也笑道，“不过我问你的倒不是我交代的事情……”

她抬眸看了祝词一眼，“我想问的事，你自己的事情如何了？”

祝词没回答，很自然的岔开了话题，“我在云山别院几日，倒是发现了两个消息，也许你会感兴趣。”

“什么消息，说来听听。”雍黎听他这么说，倒是来了些兴趣，笑问。

“我偶然查探到的，也不晓得你是不是已经从其他渠道得到过这消息了。”祝词与雍黎并肩往前走了两步，在院子里一处石板桥上站住了。

“陈使团中如今的那个和婉公主是假的，且似乎陈使团中，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个和婉公主是假的。至少，沈慕不知道。”祝词道。

“你怎么知道沈慕不知道那个公主是假的？”雍黎问，能正大光明地以假身份混迹在陈使团中，即便有陈帝地安排，没有其他人帮忙遮掩，几乎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作为沈慕沈蒙的亲妹，他们不可能一路同行下来，什么异常都没察觉出来。

之前雍黎怀疑，或许是有与“和婉公主”关系甚为亲密的许儋在背后遮掩操控，才使得乐王之女冒充“和婉公主”这个身份冒充得如鱼得水。

但后来仔细推敲过，先不说许儋此人这一路过于神秘低调，根本没那么大手段在不显山露水的情况下如此周全地替乐王之女回护。单是雍黎暗中派人深入调查过许儋的身份，他几乎不可能是陈帝信重的以此事全权托付的人。

“你知道？”祝词见雍黎并无惊讶神色，便知道她大约是早先知道了这消息，“我在云山别院时，曾找机会试探过沈慕，可以肯定，他确实不知道。不过，如果这个假的和婉公主是陈帝安排的话，我也不能确定，沈蒙是不是从头到尾就知道这件事了。”

雍黎点头，“我确实早先你知道这件事情，而且，我还见过真正的和婉公主沈妤，甚至沈妤这人……”

雍黎一笑，笑得有些鄙夷，“大抵也不是个多么纯粹的身份。”

“你见过真的沈妤？！”祝词惊道，“我在确定前两日从宫里出来如今在云山别院的那个和婉公主是假的之后，便着手令去陈国调查。您也知道，我在陈国……，在陈国的消息灵便些，所以得到的回复也很迅速准确。”

“我得到的消息，因为真正的和婉公主早已亡故，所以陈帝不得已才以亲王之女冒充，送来和亲。若这是真的，那你见到的沈妤，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以一国公主的身份，若是想死遁，说难也确实困难，但也不是全无可能，有那么一两个手眼通天的人帮忙，也完全是可能的。”雍黎道，“我见过沈妤，还不只一次。”

“你说得这般肯定，看来我得再深挖一挖背后的隐秘了。”祝词笑道，“还有一事，我在云山别院这几日，发现陈使团中一直有人在与陈国那边某处势力联系，且不是陈国官方明面的联系，甚至是刻意避开使团暗中联系的，而且这几日沈慕沈蒙带着所有人回云山别院之后，这暗中来往接收送出消息的动作显然更加频繁了许多，而且，同样，也是避开众人耳目的。”

祝词在预先几乎算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如此敏锐地发现了这些信息，也足够雍黎重新评估一下他自己私下里在陈国地势力了。

“在你看来，可能是谁？”雍黎看向他，问，“我是说，你觉得谁会暗中在使团中插上这么一手？”

祝词听她这语气，觉得有些不对，总感觉她似乎又是知道什么，狐疑问道，“这些你是不是也早先就知道了？你是不是心里也有了明确的怀疑的人？”

雍黎但笑不语，却没有否认。

她这模样，一向都是这样故作神秘的高深模样，看起来实是讨厌了，祝词面上露出嫌弃神色，但心中基本就是确定了。

他伸手从袖囊里掏出一块随身携带备用的炭笔，蹲下来背对着雍黎，在小桥石板上快速写了一个名字，站起来的时候，顺势用脚踩住了。

“你说说看你心里的猜测，看看和我调查到的消息所指是不是同一个人。”祝词朝雍黎瞧了瞧，见她一点不乐意的模样，又催促道，“快些。”

“你可还真是越活越幼齿了，这么墨迹的事儿也拿来跟我玩。”雍黎顺口吐槽了自己的不乐意，却还是回答了他，“胡炎纪……”

“你真是什么都抢在先头，合着我辛辛苦苦给你送来的这俩个消息，对你来说连锦上添花都算不上？！”祝词笑道，却并没有一点不愉悦的神色。

他往前走了两步，恰与雍黎并肩，顺着雍黎的目光，瞧向脚下溪水潺潺的远处两只并立的身姿优雅的鹤。

而他脚步移开的时候，桥面上，郝然风骨飞扬的三个字，“胡炎纪”。

雍黎只微微侧首，目光便从那三个字上扫过，带了一点笑意的眸光，收回时又落在了身侧的祝词的侧脸上。

她道，“其实我知道的这所有都只是推测，其中有许多连我也不能确定的地方，若是有一二处从开始便猜错方向的，大概后面也便都错了，而你的消息恰恰佐证了我的猜测。”

雍黎一笑，最后一句，语气里有些与她一贯性情不符的狡黠活泼，“果然也是我，我是没有猜错的。”

祝词都快忍不住想怼回去了，忍了忍，没给她丢个白眼。

雍黎瞧着这两年越活越有些变了性情了祝词，忍不住又笑道，“还有两个名字，你想不想知道？”

“什么？”

“也是我的猜测……”雍黎笑得越发小狐狸一般，“不过你若是听了，便替我再去深入查查这两个人，我后面去陈国……”

“得了，那您别说了。”祝词不上当，赶紧打断了她。

又问，“你要去陈国？是确定了的事么？”

“我要去陈国这事，你不是早就知道的嘛。”雍黎答。

“那不一样，之前是你自己盘算着去，现在想必……”祝词有些不耐烦，“什么时候去？”

“快了吧，不过至少也要等陈使团先离开上璋。”雍黎瞧他看着自己，叹了口气，无奈道，“你放心，谁都不带，也不可能不带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