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3章 心思(四)(1 / 1)

公主为君 云间行一重 2488 字 2022-03-19

雍黎这话说的这样明白,昌王妃慢慢站起来,微微抬了抬手,原本屋子内侍立的侍女们都退了出去,就连内间原本守在黎源玉旁边的侍女也退了出去。

一时屋子里只剩下雍黎和昌王妃,还有里间昏睡着的黎源玉。

“我自然是相信你的手段的,也知道你一向劳碌,这事我不急,既然你说了,我安心等着便是了,也相信你是不会让我失望的。”昌王妃语气温柔,却有几分凉薄。

缓了缓,又道,“其实近来发生了一件事情,王爷对蒋氏的态度自那以后便冷淡了许多,虽谈不上厌弃,却也差不离了。”

“是因为一些地契。那日不知怎得,王爷晚间原本照旧在书房的,后来突然好像见了什么人,之后就直接带人去了蒋氏院子,据说在蒋氏院子里挖了出了些什么东西来。王爷当时就令封了蒋氏院子,没有他的命令不得让任何进出。只是具体原因除了王爷身边人,并没有旁人知道,连我知道的那隐约的一点消息也是后来从旁的地方偶然得知的。”昌王妃看向雍黎,“我猜测颇多,一直没有头绪,想到你才觉得……所以这事,是你的手笔?”

雍黎并没有回答她,但昌王妃见雍黎神色,便已然觉得她是默认了。

但其实雍黎对这事情还真是并不大清楚,不过略猜测也大约是知道些昌王妃说的什么的,之前回京之前她也交代过祝词自己曾答应过昌王妃的这件事,只是这等小事祝词若有行事,这行事的过程估摸着是不会跟自己说的,而自己等的也不过就是结果,过程什么的,确实不重要。

不过如今看来,似乎是祝词近来那边的事抽不开身,太忙了些,未曾顾及到这件小事。大约之前也有过安排,只是或许那计划手段温和了些,所以并没有给蒋氏一击致命的打击,然后才有了昌王妃所说的昌王对蒋氏厌弃却没有下死手的结果。

“你只求结局,过程如何当真不必知道。”雍黎开口只这一句。

她二人这短短几句避人耳目交谈的时候,都没有注意到内间原本昏睡的黎源玉在屋内侍女退出去之时便已经醒了,只是初初头脑昏沉地闭目躺着,但雍黎与昌王妃二人所说的话她却是一字不落地都听到耳朵里了。

直到雍黎最后一句话说完,她才猛地睁开眼睛,只是睁开的双眼中却有些空洞和惊惧,她死死盯着床顶帐幔,连喘息也剧烈起来,耳边似乎有谁的声音在不停地重复着几句话。

“……你知道他惨死时候的模样么……他浑身是血,像炼狱里挣扎着往外爬的鬼……你知道是谁害得他那个样子的吗……”

那声音断断续续,极轻而极冷,听来仿佛踩在风化之后没有皮肉的骨头上,发出的吱吱呀呀让人牙酸的声音。

黎源玉捂着耳朵,想躲开那声音,而那声音却如影随形,在这不大的房间里,仿佛空旷的山洞里四面八方传来的回响。

“啊!”

里间突然传来,黎源玉尖锐的叫喊声,那声音带着恐惧和无尽的绝望。

雍黎一惊,便要往里面去,抬步间却见昌王妃已经先自己一步进去了,带着焦急的询问,“玉儿,怎么了?!娘在,娘在……”

雍黎跟着昌王妃身后走进去,一眼便看到抱着被子直往床角落里缩的黎源玉,略有些昏暗的屋子里,她躲在床幔后的身影,越发显得单薄可怜。

昌王妃坐在床边,伸出手臂想要去抱她,却被她躲开,更加害怕地往里缩着,连身子都在颤抖。

“玉儿,玉儿……是娘啊,你这是怎么了?”昌王妃见黎源玉这样子实在担忧,连声音都带着哽咽。

雍黎一时也摸不清楚状况,不过看着黎源玉的样子,觉得她大约是惊魇得严重了,有些迷了心智的模样。

昌王妃一叠声去唤大夫,外面听到昌王妃的哭喊声,都一窝蜂地匆匆赶进来,一时屋子里跌跌撞撞的不少人,就连方才守在外面的明绛和觅铎担心是雍黎有什么事情,也都进来了。

大约是人多了,屋子里太嘈杂了些,黎源玉拥着被子将脸埋在膝盖处,整个人抖得越发厉害。

“闭嘴!安静些!”雍黎斥了一声嘈杂的人群,原本散乱的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她又伸手将原本被掀开的床幔拉上一半,只留下众人看不到的方向的一条缝隙,那缝隙透着点光进去,虚虚地照在黎源玉露出在被子外面的洁白如玉的双脚上。

“两个人赶紧去请大夫,剩下的人外面守着,莫要围在这里。”雍黎扫了人群一眼,一边道,一边将哭得有些喘不上气来的昌王妃扶到一旁的软榻上坐下。

雍黎声音不高,但却带着众人无法反抗的气势,不过片刻犹豫,屋子里人便都退了出去。

雍黎站在床前,轻轻唤了一声,“阿源。”

这两个字很轻,不过足够让黎源玉听得清,原本颤抖着缩在被子里的额黎源玉听到这声音仿佛得到了救赎一般,猛地抬起头来。

她看着雍黎似乎在打量,片刻之后,低低唤了一声“阿黎”,然后哽咽地哭起来。

听到她低低的哭泣声,雍黎顿时放下心来。

黎源玉哭了很久,直哭得昌王妃有些无措,不知道如何劝,也劝不住,只得求助地看着雍黎,雍黎将她劝去给黎源玉煲些养气安神地汤,而雍黎却始终站在床前她能看到的位置看着她。

黎源玉地哭声渐渐地弱了下去,雍黎坐到她床边,递了个干净地帕子给她擦脸,却被她一把抓住手腕。

“阿黎,我……”

她想说什么,才开了口,却又生生将那句话憋到心里。

“想说什么,不着急,想到了再跟我说。”雍黎拍拍她的手,“你精神太紧张了,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好好休息。来躺下,闭上眼睛,不要想别的。”

黎源玉并不想睡,她握在雍黎的手不放,却又不说话。

雍黎叹了口气,“你是听到了什么话么?”

在昌王府一直待到午后,雍黎好容易安抚了黎源玉,直到她平静下来,再次睡过去,才回了府。

黎源玉并无大碍,确确实实只是因为被吓着,一时惊魇住了而已。

而她惊魇的原因,却并不仅仅是突然摔倒所致,而是那个先她之前摔下去的侍女。

雍黎坐在车里,脑子里却仍旧还是方才黎源玉几句思绪不清的凌乱的话。

也正是因为这几句话,雍黎才确定了黎源玉真正惊魇的原因,到底还是她心里一直没有迈过去的那道坎啊。

她看起来这些年渐渐地平静了许多,除了那个固执的守十年的许诺,她安静地一日日过着自己的日子,一切平平静静地理所当然。甚至她之前说的同意冯家的亲事,雍黎也以为她是真的愿意去试试另一段人生了。

但是这个固执的丫头,终究还是死死地守着那个执念,包裹着坚冰一样的外壳难以破出,只是这外壳看似坚硬,但其实只需外面的人一点力气,便能被彻底瓦解。

所以,她不过就是因为摔下去时那惊悸的一瞬,那个侍女在她耳旁的一两句话,便如尖利刀锋,准确无误地插入了她心中最脆弱的那一处。

虽然知道黎源玉对兄长的用情至深,但雍黎其实从来都不大能理解,黎源玉对兄长的这份用情之深到底从何处而来。她所有的关于兄长的记忆都在十年前,那个时候的他二人也不过都是少年时的或许可算得上一点青梅竹马的懵懂情谊。

所有的也不过就是长辈们所认为的门当户对天作之合,他二人并未一同经历过更多,又哪里来的这样的至死不渝?

方才看着黎源玉那模样,雍黎终究没有问出口,当年事有几多刀锋来自黎绍,聪慧如黎源玉,又怎可能完完全全的懵懂无知?或者她那以为的几多情谊中,也夹杂着些她自己都不曾感觉到的愧疚吧?

雍黎搓了搓手指,指间郝然一个蜡丸封住的纸团。

她捏碎外面的一层蜡衣,展开纸团,上面仅有的区区几个字简洁明了,也正如她所猜测的。

黎绍暗中与陈国和长楚的某些势力都有勾结。

雍黎想了想,将纸团翻过来,果然背面是一溜的几个名字,那几个名字,在从长楚回定安路上谢岑带给自己的那封信中的几个名字几乎重合。

正是与长楚广信王谢峻私卖原铁之事也脱不了干系的上璋朝中的几人,而这些人,恰恰是黎绍的敌对势力,或者态度暧昧摇摆他无法控制的势力。

荼蘼传来的这短短几十个字的消息,雍黎基本确定了,当初那个在崖上暗处射杀了自己那个护卫的人,十有八九便是黎绍安排的。

而黎绍想要的,雍黎不用想也知道,便是借自己的手,除去这些对昌王来说是后患的势力。

雍黎笑了笑,随手将那小纸团塞到车内备用的水壶里。

外面的风吹起马车的帘子,透过帘子看过去,是不算陌生的八福街,车帘落下的瞬间,马车刚好经过安亲王府的门前。

马车缓慢停下来,觅铎自车上下去,不多时又折返回来。

“安王不在?”雍黎隔着帘子问道。

“安王不在府里,不过大约没多久便回来,您若是要见安王,不如略等等,还是先回府改日再来?”觅铎回道。

“公主若是要见咱们王爷,不如进府略坐坐?小的这就派人去给咱们王爷传信。王爷早间出门的时候,交代过申时左右回来的,看时间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说话的大约是觅铎方才去打听消息的安王府的门房,雍黎打开帘子,正看到安王府正门。

黎贺自加封亲王后,安亲王府并未搬迁也没有怎么扩建,仍旧住在原先的府邸,不过如今看这门楣倒是比从前郡王府的时候阔气了许多。

黎贺如今在朝中炙手可热,即便他今日大约是不在府里的,但门前递帖子求拜见的人却也不少,不过就经过的这一会儿,便见着门方已经打发了两拨人了。

雍黎下车后,王府的管家亲自过来,将她引进府里,也没多言什么,直接将雍黎带去了内院。

一路走过去,所见的王府府内景致仍旧同雍黎去年来过的那一次并没什么变化,到了内院一眼所见的仍旧是之前黎贺舞剑时,旁边的那棵梅花树。

管家引雍黎进了书房外室,亲自送上茶水,安排了两个手脚麻利的侍女听候差使。自己则向雍黎告了罪,便又自去忙开了。

这般算得上怠慢的行为,别说觅铎了,便是明绛也觉得有些不对劲,“殿下,安王府里……”

她这句话说了一半,大约是意识到旁边仍有两个侍女在,便住了口,看了看一旁也是脸色略带怪异的觅铎,然后又看着雍黎。

雍黎倒是神色未变,言行如故。

她目光微转,恰落在旁边内室的帘幔上,照旧能透过帘幔的缝隙看到里间的布置。

里间也还是之前一样的凌乱,不过宽大的长案上摆放着的一把未上弦的琴旁边倒是相对整洁些。

而靠墙的实木架子上原本整整齐齐地排放着的十来把已完工的琵琶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几把还未完成的古琴,琴的形制各色都有,远远地看着倒是觉得做得还算不错。

坐得无聊了,雍黎便起身走进去,旁边的两个侍女也没拦着,反而亲自给雍黎打了帘子。

雍黎一进去便看到,桌上放着的那把未上弦的琴,那把琴轻叩有沉玉之声,是用上好的桐木制作而成。只是漆面上得不算很均匀,大约是黎贺斫琴的时间不久,还未深谙其中精髓,不过总的看来也已经是很好的了。

不过雍黎注意到的却是琴的形制,这琴粗粗看来是比较常见的落霞式,但较之落霞式,却似乎又在琴尾处融合了此君式的样式。这样式从未有过,但看起来却并没有什么不协调的地方,反而莫名地觉得很是和谐。

而琴额处,有云纹疏密,更显飘逸。

雍黎伸手摸了摸,那云纹被封在漆面之下。

这把琴,像极了“凤鸣”。

即便还未上弦,即便还没完全制作好,但无论从外形,还是颜色,包括上面的这些稀疏有致的云纹,雍黎几乎可以肯定,这床琴便是仿制的“凤鸣”。

“凤鸣”一琴,在十大名琴中是很特别的存在,虽跻身十大名琴之列,但初初时却名声并不多显著,历来只要一些古琴大家能说出些关于它的典故了。但是,凤鸣虽比不得其他九琴,更比不上排在前面的九渊太华琴,但因其形制不可考,来源不可考,反倒比其他琴多了些许神秘之感。

这琴直到十多年前,到雍黎手上的时候,不知怎得,竟然在京中风靡了一段时间。常有古琴大家求见拜访,只为见这琴一面。

自那之后,原本低调地过分的一床琴,渐渐地便有些名声起来,甚至后来便由此多了以此琴命名的式样“凤鸣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