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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国使团如今在宫里,这两日也未曾传出什么来,即便有传出来的,大约还是百姓们猜测的相安无事的“热情好客的主人家”,与“盛情难却的客人家”之间的美谈。
而这个时候,宫里没有丝毫的动静,却显然已经是很不正常的事情了,毕竟雍寒山之所以留在宫里,雍黎心知肚明,自然是他与成安帝有些什么安排和计划,不然何必大费周章地找些什么“伤重养病”的借口将一个异姓亲王留在宫里。
而到这个时候再没有动静,显然是要么他们还在憋着大招,等着更加合适的时机要么就是他们原本的计划有了上面错乱。
但今日见到黎贞,雍黎却突然又注意到一个人,便是皇后郑氏。
自从黎贤死后,郑氏表现出来的一切都低调地过分,甚至隐约有那么点偏安后宫一隅不问世事地意思来了。
表面如此,而她内心所想所求又是什么,怕是也少有人知晓了。
那样一个女子,多年来汲汲营营,所求的最终不过就是为了自己,既然执念已成,若说她突然变了性子,突然就这么没有什么缘由地安静下去,怕是说出来谁都不会相信。
更何况与她血脉相连的郑氏一族,她的亲生父亲左相郑匀,即便自黎贤死去之后也表现出了不同寻常的低调,但终究也不是个轻易便会死心的人。
雍黎对郑皇后与郑匀自然不是全然没有了解的,既然早有了解,又怎会轻易相信他们如今所谓的低调不是积蓄着力量意图再使些其他手段,或者寻个合适的机会再次高调地揽权?
而黎贺,应该便是他们最好的工具和理由了,作为皇帝陛下的唯一子,有了他在,所有的争权夺势,或许都可以有揭到明面上的名正言顺,他们又怎会放过这样好的一个借口?
所以即便郑匀如今甚是低调,但对黎贺却似乎渐渐地关心起来,甚至也慢慢的以一种不易察觉地方式与黎贺走动起来。
其实似乎自幼时开始,郑氏一族,甚至包括郑皇后在内,对郑皇后所生的三个子女的态度一向是天差地别。
郑皇后与郑匀一向看重长子黎贤,自然所有的期望所有的心血都放在黎贤身上,就连郑匀经营的所有势力和人脉也似乎从来都是为黎贤准备的。即便到最好郑匀倒打一耙,放弃了黎贤,在雍黎却觉得在当时局势未定前的最后一刻之前,郑匀扶持的始终都是黎贤。
至于黎贞,这个皇后所出的公主,毕竟只是一个公主,但到底是血脉亲缘,当作寻常家里的女孩儿养着便是,但其实郑匀与郑皇后的态度,大约也只是想将她当作一个将来可以联姻为黎贤拉拢某方势力的工具罢了。
但其实雍黎一贯有些想不明白的是,黎贺也是郑皇后的亲生子,为什么自幼却被郑皇后和郑匀忽视得彻底,甚至若不是黎贤死了,若不是陛下没有其他儿子,他二人都不会想起要扶持利用黎贺。
若说当年忽视黎贺是为了黎贤,为了断绝黎贺与黎贤相争的可能性,这样说倒也合理,只是仔细想想这么些年来郑皇后与黎贺母子二人之间的关系,却越发觉得大约还有更深的旁人难以明旨的缘由。
这些缘由,或许百转千回,甚至无法与旁人开口,但这些缘由,大约对于两方势力的牵绊,在雍黎看来,也不是个坏事。
好在黎贺也不是痴愚的扶不起来的,郑氏若想要利用他,将他培养成一个傀儡,怕不是个容易的事情。
相较于前两年,相较于从前从沙场上走出来,却未曾在朝堂中试炼过的黎贺来说,如今的他大约也慢慢有了几分隐藏于旁人所不知的某处的的深沉心思。
他对郑氏的如今以亲缘关系为借口的招揽拉拢,始终保持着一种不热切也不拒绝的姿态,便是郑匀大约如今也不大摸得清黎贺的态度。
其实将来黎氏的皇位更迭,雍黎一点也不想牵扯其中,更不想将璟王府和华阳府牵扯进去,除了皇帝陛下那点内心盘算着却还未昭揭的想法,让雍黎有些担忧和犹疑外,其他的所有的,她都只想顺其自然。
若是黎贺将来承继的皇位,以他的性情未尝不是最合适的人选,即便他接触朝堂也不过才一二载,时间上氏短了点,手段也不够成熟,但也可看出来他确实是在渐渐成长起来的,雍黎觉得假以时日,他可以做得更好。
但在那之前,郑氏必须消亡。
郑氏势大,有郑皇后在,将来黎贺即便登上皇位,怕的是黎贺终究会是有所顾及的,他极有可能压不住郑氏的乱权。
所以从最开始,雍黎便觉得黎贤和黎贺都不是最合适的人选,而恰恰好,皇帝陛下似乎也没有将皇位传给这两个儿子的打算。
成安帝从一开始便态度不明,黎贤算是他亲手设计送入局中的,若从一国之帝的角度来说,所有乱权的势力理当一一打击,这是名正言顺的但若是从一个父亲的角度来说,这样的手段这样的帝王之术,不可谓不阴冷。
但……
好吧,黎贤不是皇帝陛下血脉,那这样的手段用在他身上也说得过去。
而黎贺,自从知道黎贤是郑皇后与人私通所出之子,雍黎也曾怀疑过黎贺会不会也不是黎氏血脉,但却最终也没找到什么结果。
她曾刻意观察过成安帝,也故意套过他的话,但皇帝陛下倒是一切如常,对黎贺这个儿子的态度没有刻意远离或亲近,不过大约是因为朝势所驱,毕竟如今朝野看来他确实就只剩下黎贺这一个儿子,或许也还有些其他的盘算和利用,这半年来也渐渐地对黎贺颇有些重用的意思思。
但其中分寸和态度,却拿捏得十分恰到好处,朝野觉得陛下这是开始重用安王大概是有了议储的打算,但他自己对黎贺的态度自始至终其实都是不近不远,黎贺作为当事人,身在其中,自然清清楚楚地感觉到的,心中也是清明的,但是对朝臣刻意的接近讨好他却有些无法解释的无奈。
而大约正是因为皇帝陛下的那种恰到好处的态度,雍黎看出来其中的一点不同寻常的,若皇帝陛下真的想要议储黎贺,应当不会在这个时候将他推到朝野所有人的面前。
皇帝陛下此番种种的安排,对黎贺的重用,对朝野流传的议储安王的流言丝毫没有压制的打算,对在这样危险的流言下的黎贺也没有丝毫的保护的意思,仿佛他正是静静地看着黎贺承受下所有的压力和危险,面对四面而来的态度不明的势力。
这样的动作和安排,越看越像是将黎贺当作了一个挡箭牌,仿佛他真实的目的似乎是在保护另外一个人。
但是若不是黎贺,那又该是谁呢?
总不会当真如她自己曾经怼黎贞的那句话,让她家老当益壮的舅舅努力努力,抓紧再生个孩子出来?
想着想着,不由得一笑,只是那笑方到眼角却又突然定住。
那个越发明显的猜测……
即便雍黎自己始终是不愿的,甚至总怀着那么一点侥幸,觉得总不可能真的走到那一步,但真的细细想来,真的一点点分析下来,却又觉得也没什么不可能的。
若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局势所迫,走在悬崖上进退两难的的自己,如能有别的选择?大约也就真的是只能硬着头破往前走了。
那个时候的自己连一点选择也不会有,又如何去谈拒绝呢?
外面天色渐暗,秋末的虫鸣声断断续续带着点清冷的霜寒,那些隐藏于暗处枝叶层叠深处地秋虫们,在一声又一声的凄冷的鸣叫声中,渐渐地耗尽一生里最后一点生机。直到寒冬来临之后,便永久沉睡在冬雪之中了。
晚间的时候,雍黎照旧伏案在书房,原本在外面办事的连亦却突然回来了,顺便给雍黎带回来了一样物事。
东西是谢岑让连亦送来的,十分精致的一个小铃铎,铃铎是精铜制成,上有繁复古朴的花纹,大约是年代久远了,有些古旧,乍一看平平无奇,但细细看来,却能看出这藏于古旧外表下的一种独特的韵味。
雍黎是见惯了宝贝的,府里的收藏也不少,这东西尽管看起来普通破旧,但一触手的感觉,便知道并不是凡物。
“方才在外边,恰遇到谢先生的人来寻我,令我将这东西带给殿下。”连亦解释道,“谢先生也没说什么其他的,只说这金铎名字叫做锁魂,还说您看了便会知晓。”
铎是一种许久之前便流传下来的古乐器,铜制打击乐器,有人称之为大铃铛,形状如同铙钲,只是与铙钲相比内里有舌,原本是宣布政教法令所用的,且多用于军旅之中,后来渐渐演变成一种象征。
铎的形制形制看起来甬钟很相近,但比钟要小很多。且柄略短,呈长方形。体腔内有舌,且舌一般分为铜制与木制两种。铜舌者称作为金铎,木舌者称为木铎。
而这个铜铎显然要小很多,也堪堪就是手掌大小,长度比手掌略长一点一点,从小匣子里拿出来,拿在手上倒是颇有些分量。
翻来覆去将这铜铎仔细看了看,除了个头比寻常铜铎小,上面镂刻的花纹比寻常铜铎要繁复精美些,其他的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的。
只是内里似乎有些锈迹,铜舌偶尔碰到内壁时,发出的声音有些暗哑,不似寻常铜铎振之有清越之声。
雍黎伸手去摸了摸内壁,有些粗糙的锈痕,指腹细细摩挲了几下,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似乎有些很有规律的刻画。
雍黎将铜铎倒转过来凑向灯台去看,大约是屋内的油灯有些暗了,仔细辨认了好一会都没看出什么来,“再点两盏灯来。”
就着侍女新送来的两盏灯烛,屋子里亮堂了许多,勉勉强强能看清内壁的字迹,这一看便惊诧了。
内壁密密麻麻刻了几行文字,字体不大,有些因为铜锈遮盖,已经看不太清楚了。尽管如此,但其字形古怪殊异,雍黎还是一眼便看出,这是玄羌族独有的文字。
之前因为许多线索都多多多少少地牵扯到玄羌族,雍黎也曾特意查过关于玄羌族地史籍典记,故而对玄羌族的文字也留意过一些,只是随着玄羌族与陈国的日渐同化,玄羌族文字也渐渐流传得少了,大约只有玄羌族内部得某些重典才会使用这种看起来便很古老的文字。
那几行文字,雍黎仔细看了又看,包括被铜锈遮盖住的一些字,整个内壁大约有一百七十八个铭文,但雍黎认得的字却屈指可数。
就着内壁看起来不太方便,她又取了纸笔一字字临摹下来,被铜锈遮盖的那些字也小心地清理了,模模糊糊地都写了下来。
几近失传地这种玄羌族地古老文字,如今看来大约能辨认识别地人是少之又少的,偏巧雍黎却知道一人有可能会识得。
正如她祖父无怀先生明明通晓琴道,但外人却鲜少有知道的一般,云老先生也有一样旁人所不知道的能力。
但雍黎是知道的,云老先生喜好研究一些特殊的文字,那些文字或许是大历史环境下渐渐被更迭的古老文字,或者是某些少数部族的文字或许是早已失传或濒临消亡。
这或许只是云老先生闲来无事的一些喜好,但这么多年研究下来多少有些心得,所以雍黎还是怀着期待,觉得她家先生应该不会让自己失望的。
云老先生如今还避居在通州,雍黎原本还说回定安后当亲自去通州一趟拜见先生的,但现在这般局势她又离不得定安。
想了想,将抄下的文字又抄了一遍,然后提笔写了封信,连同方才抄下的文字一同封入信封,让人将信封送去通州。
“这铜铎的来历,谢兄没跟你说?”
信送了出去,雍黎又反复把玩翻看这个铜铎,问一旁的连亦。
“谢先生什么都没说,不过看样子,似乎他也是方才得到这个铜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