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和歌(1 / 1)

公主为君 云间行一重 2246 字 2022-0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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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都之东多山,山势重叠,或俊秀或清丽,或挺拔或和缓。中有一山名月来,花树重重,机关交错,鲜有人至。

归云跟着墨梨赋爬上月来山的时候,夕阳已经渐渐落下,时值孟春,山前山后数十亩桃花林灿烂若云霞,花瓣重重层叠,和风中漂浮的暖香带着春日里深入人心坎里的诗意,和一种慵懒的心情。

墨梨赋感叹了这样一番好景致,带着归云轻车熟路地绕过桃林中密布的机关,直接到了山顶的一处院落前。

门前小童执礼甚恭,“我家先生近日闭门谢客,不见外人,不知客人来此所为何事?”

“西山霁雪,东岳含烟驾凤桥以高飞,登雁塔而远眺。”墨梨赋含笑浅浅,语意幽邈。

那小童听言立时躬身站至门侧,伸手一引,“原是先生,宜远有眼无珠未识得先生,先生请进。”

墨梨赋未曾停留,抬步迈进院门。

“少主……”归云忙跟上去,心内疑惑惊讶兼而有之,此处机关密布他也能看出来,他受命保护墨梨赋,自然不能有任何闪失。

与外面绚丽灿烂的桃林不同,院子里却遍植松竹,松风袅袅,竹香细细,有圣人贤士毕生所求的高古之风。竹篱茅舍,石屋花轩,松柏群吟,藤萝翳景流水绕户,飞泉挂檐烟霞欲栖,林壑将瞑。

墨梨赋笑了笑,云水中载酒,松篁里煎茶,山林下著书,花鸟间得句,果然是那家伙永远不变的调调。

绕过竹林掩映下深长的青石步道,是一处不大却雅致的书房,她知道那家伙没事时都会呆在这里。那个名叫宜远的小童见她这般轻车熟路仿佛在自己家一般,倒是抬头看了她两眼,依然恭谨地跟在她身后。

书房门窗打开,清风暖阳皆透书香,透过白羽芦苇编成的帘笼,有对坐弈棋的人影,墨梨赋轻轻拍窗,笑道,“西山小雪初晴,旧友来访,即便不需要你亲迎,你这个主人总得出来见见才是。”

“恶客向来都是不请自来的,既然是不请自来难道还要我扫榻相迎?”室内一人语声清朗,和雅中有种清凌凌的孤傲。

墨梨赋哈哈一笑转身进去,屋内的人已经迎至外间,苍青色宽袍广袖的男子含笑卓然而立,他眉目清和,隐在透过竹林的浅淡天光下有种疏朗的风度。

“西山小雪初晴,别来无恙否?”墨梨赋朝那人笑,“知道你每年这时候都会来此小住,正好今年我也到了这边,所以来见见你。”

“你是来见我,还是来见她?”那男子引她入内间,语气戏谑笑意浅浅。

“自然是来瞧你,我们也有快两年没见了。”墨梨赋微微偏头,她有些奇怪地看着之前与李雪霁对弈,后来一直跟随在李雪霁身侧的另一个深蓝色衣衫的男子。

她知道李雪霁的性子,几乎少有人能被他延请到自己的别院,如今见着这个人仿佛与他极为熟稔,而那人对李雪霁似有尊崇的态度,怎么会不好奇?

“他是长隐河阴赵家的子侄,赵怀谦,虽未入师门,但三年前已经受教于先生门下,也算是我们的师弟。”李雪霁向来了解她,很好心地给她解惑。

“能让老家伙破例传教的弟子定有不凡之处。”墨梨赋含笑点头,“我已经两年未去师门,竟然不知道老家伙性子变了。”

辛黎先生记名在册的嫡传弟子只有三人,他门下受教过的学生却以千计,但连续三年受教于其门下的人却少之又少,墨梨赋知道的也不过那十来个人,那些人放于各国朝堂皆为将相之才。

棋案上黑白子缠战着,白子清和大气中暗含凌厉,黑子在白子的攻势下有些局促,墨梨赋很不客气地在一侧坐下,她伸手示意他们继续,“这局棋有点意思,你们继续。”

抬眼看见直戳戳立在一侧的归云,她翻翻白眼,“你既然跟着我就不要那么死板,该干嘛干嘛去,我又不会偷跑。”

归云以一种你不会跑大晚上也能看到太阳的不信任的眼神看她一眼,慢条斯理道,“属下奉命保护少主,不敢懈怠。”

李雪霁也注意到了一旁的归云,虽以下属自称,但语气神态中毫无卑微,反而有一种世家子弟特有的谦恭,他甚至觉得归云的气质风度与少时的自己竟有几分相似。这样的人,若非出生大家,定然也是诗书传家自幼熏陶。

“你向来只爱孤身往来,不想身边的能人才俊也不少。”

“我可以理解为你是在幸灾乐祸?见我被我大哥盯着你很开心?”墨梨赋看他一眼,没好气道。

“我虽未曾见过你兄长,但着实好奇这世上还有你怕的人?”李雪霁轻轻搁下一枚白子,这局棋胜败已显,黑子颓势几无反转之力。

“你们这会儿手谈正酣,自然没功夫与我叙旧。”墨梨赋不接他的话,站起身,“我的美人儿可还长得好?我去看看。”

“我若在时必亲自照料不假人手,便是不在时也专门请了人照看,怎能不好?”李雪霁搁下手中棋子,仿佛胜败已定一副不打算再下的样子,“你等会儿,我净了手和你一起去。”

墨梨赋却头也不回地出了内室,“两年未见,急不可待,可等不得你多事的这么会儿。”

李雪霁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笑意愈深,那笑意转向嘴角转向眉宇,而眉目间却渐渐有了追忆中往昔的茫然。

“师兄?”无心继续下棋的赵怀谦也放下棋子,世家子弟的教养让他对这个满嘴“老家伙”,一来就找“美人”的家伙并无什么好感,“他也是师父弟子?为何从未听人说起。”

即便赵怀谦面上不显,李雪霁从他的语气神态便知道他所想,“你可知我名字中雪霁二字的由来?”

赵怀谦默然不语,李雪霁也似乎没有想要他回答,语气微冷,“当年她只说西山霁雪,东岳含烟,这个名字便随了我八年,往后也定然会随我一辈子。”

“你若见过她以一己之力平定起义乱军时的风华意态,若见过她以自身为质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豪迈决绝,或者仅仅是见过她的论事谈吐深远筹谋,你便不会觉得她只是个普通的世家子,更不会轻视她的年少。”

李雪霁转过身来,看着略显惊讶的赵怀谦,他神色温雅,语气中却颇有尊崇赞叹,“老师曾赞他的大弟子云宣,我们的大师兄,惊才绝艳,世上能出其右者少之又少。而当年她将我带去师门时,老师却对我说,她是风华天纵,世上能与她比肩者,唯云宣而已,而那时,她未满十岁。你定然知道,师父十几年前曾说传教无分贵贱,只要有向学之心他皆可授业,但一生仅收弟子云宣一人,而能让他破誓再收,你想想师父对她是怎样的推许。”

这下赵怀谦却是真的惊讶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李雪霁,“她便是天下四士之一的公子梨赋?没想到天下推崇世所景仰的上官先生竟是这样的年少,更不想竟有幸与她师出同门。”

李雪霁在随侍端来的水盆中净了手,想着那个风姿卓绰的少年,当年若不是她,恐怕至今即便自己侥幸活着,也是仍然拖着残肢挣扎在肮脏泥泞之中吧。

那时的凄惨境况,刻在思想深处的血色大火灼灼燃烧着脑中的最后一根弦,即便心志坚定如他,那些噩梦中的惨烈,每一时每一刻都似乎将自己逼疯。如果不是在最后的绝望中,迎着大雪走近的那个少年,如果不是那抚上自己额头寒凉而不甚温暖的手,那时的自己,如何走出那样凄烈的绝望?

八年了……

时光催梦远,岁月欺人心。

“她虽六岁便入师门,但和云宣师兄一样,平素不常在师门,即便偶尔回去也是在内院书房,你们不曾见过也是必然。”李雪霁在干净的白布上擦了擦手,放下卷起的袖子,整齐地理好,“她向来目光如炬,善识人心善相人才,她今日注意到你,也是你的幸事,你若想出仕,她或许能提点你一二。”

李雪霁虽不知道墨梨赋身份,却也知她不一般。他生性通达,对于有些事并不苛求,对于她的身份也只在辛黎先生偶然的言语中猜出模模糊糊的大概。

“我去西苑,你是先下山,还是随我同去?今日我怕是没时间,你所问我之事,改日再与你细讲。”

“师兄是去见梨赋公子?若是没有不便,怀谦可否同去?”赵怀谦语声恭谨,神色中却有隐隐期待。

“自然没什么不可的,西苑里不过是一株百年的牡丹而已。”李雪霁含笑摇摇头,“她那个人,从来也不见得对什么东西上心过,却偏偏对那株牡丹情有独钟,巴巴地建了这处院子护着,我在安国能有这个地方住,还是沾了那株牡丹的光。”

“圣人心思,怀远豁达,一枝一叶皆可窥天地,功名碌碌也可为草芥,这是圣贤心胸,我辈难达。”赵怀谦到底也是教养良好的世家子弟,虽第一眼对墨梨赋不太看得上,但向来也有自省之能察人之识,更何况是名动天下的君子贤士,他一向敬仰尊崇。

“她虽年少,但所经所历非常人所想,不然你以为她何以以稚龄名成天下?她或许性情豁达,但她那样的人绝非豁达二字可形容你不了解她,她虽名垂,但从来不会承认自己是圣贤。”李雪霁语气淡淡,示意他跟上。

西苑的“含青院”本是一处书房,但院子极大,清溪缓流,松竹遍植,独竹林环绕的院子中央,石桥临水,青砖黛瓦的小亭斜跨清溪,一侧青石铺地,有栅栏围着半人高的一株青色牡丹。

李雪霁和赵怀谦从曲径小道走出时,墨梨赋正对着盛开的牡丹趺坐在地,青石地砖上青绿的苔藓,给她淡色的袍子上染了些青意,两朵并枝盛放的牡丹带着江南烟雨水意一般的青色,氤氲着一种高华尔雅的风度,而她的眼神空远深邃,她的眉目,在水色天光中却有一种风华高绝,映着那花色,竟生出几分邈远的意味来。

“雪霁,你说这花色较去年,是不是更淡了些?”墨梨赋只看着那两朵花,动也没动。

李雪霁似乎见惯了她这样子,毫不在意,倒是赵怀谦有些讶异。

“你怎不觉得这花开得比去年好?今年雨水足,外面的桃花也开得较往年更好些。”

似乎腿盘坐久了有些发麻,墨梨赋撑起左腿,细细看了两眼,又从一旁的木桶中舀了一瓢水浇在土里,“你不说我还没发现,今年花好像是开得更大些。”

砰地一声将水瓢扔到桶里,她笑着转身看李雪霁,“辛苦你这段时间的照顾了,也多谢你找的好花匠。”

她这一转身也看见了李雪霁身后的赵怀谦,也淡淡笑问了一句,“你也来了?”

赵怀谦往前走了一步,恭敬地行了一礼,“师兄。”

墨梨赋看了李雪霁一眼,你真多事。

她站起身,马马虎虎地理了下袍子,见一时好像也弄不干净,索性也就不管了,示意他二人一同到亭子里坐坐。

亭子里早有使女摆好了茶水点心,李雪霁坐下,托了一盏茶手中,却并不喝,只细细把玩上面镂刻的花纹,“你这一两年都去了哪些地方?师父前些时候还说你也该回师门看看了。”

“我能去哪里?兄长严令,我一年至少有半年在隐都家中其余时候,因家业繁杂,总不忍兄长独力承担,我总得分担一二。我也是近半年才出来的,去了趟成宣,之后便来了安国。”墨梨赋捧着杯子啜一口茶,茶水雾气腾腾中她叹了口气,“有时候真羡慕你,孑然一身,安闲自适。”

“我之孑然一身是命中劫难,我之安闲自适是你所赐,你羡慕我?”李雪霁也啜一口茶水,微微偏头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