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向也不是个话说得这么满的人,怎么?对于这位南阳王,竟如此笃定?”成安帝看她一眼,笑问。
“算不上笃定。”雍黎摇摇头,笑道,“不过就是之前对这人有几分好奇,令人专门调查了他罢了,故而对他的了解,其实多少也是有的。”
成安帝微微一笑,雍黎今日这番话,他听得明白,心里也十分清楚,瞧着她如今事事周到不欲留人话柄的样子,不免有些叹息,他道,“你今日说的我知道了,放心吧,往后不会有人敢因此事与你为难。”
得了皇帝陛下这么直白的一句话,雍黎总算是放下心来。
茶过了三巡,雍黎饮了最后一盏茶,觉得虽天色已晚,但精神更好,有些后悔这会儿喝了这许多茶了,她又道,“今日只大约与您说了使团中之事,我这几个月在外的其他一些事情还未与您详禀,我这会儿与您说说?”
“你一路劳累,不早些休息?还是明日再说吧。”成安帝见她虽此刻精神尚好,却也体恤她一路舟车劳顿。
“这会儿倒还不累,若您无事,我是可以的。”
雍黎很是体恤皇帝陛下的作息,毕竟天色晚了,皇帝陛下昃食宵衣的,这会儿也当往后宫走走松散松散,毕竟皇帝陛下子嗣不丰,若是可能,还是该多几个才好的,不然终是朝纲不稳,群臣忧虑。
大抵是她目光太过坦然明白,成安帝咳嗽一声,道,“我是怕你受累,你既然还不想休息,那咱们便说说吧。”
“建昌县温卿那边一切无碍,我当时是亲自去交接的,临回来时虽未再亲去查看,却也略微关注了了一番,目前都已经渐渐走上正轨,按理不会再生异端,您可放心。”
虽说当时去长楚之前已经有折子经由通政使司递上来,雍黎还是简单地说了两句。
“这事我知道了,前些时候温卿也刚有折子送上来。”成安帝点头,又叹道,“义平郡王府这位温世子原本看起来似乎也只是个擅长舞文弄墨的大家子弟,与兵事一道上并没什么建树,却不想竟上手那么快。”
“你说说在长楚的事情吧。”成安帝仿佛只将她的陈禀当做家常闲谈,态度神情很是闲适,他一向与雍黎说话都觉得很是放松,大约是雍黎与他交谈间并无往日臣下千篇一律恭谨到极致的奏对格局。
“说起这个……”雍黎将那枚皇帝陛下的私章掏出来递过去,“您这枚私章,请收回去吧。”
“怎么?不好用?”成安帝也不接,反而笑问。
雍黎将那私章搁到桌子上,道,“自然有用,这枚私章也确实帮了我大忙。若非有这么私章在,唐述唐将军恐怕也不会那么容易信我,省了我多大麻烦多大周折。不过终归是帝王之印,况且这印信又是朝中上下都熟悉认可的,我若一直留着也实在不是好事。”
成安帝不置可否,“你便是太小心了些,莫非你还能借此矫诏不成,若真让你到这一步,那将置传国玉玺为何地?”
“小心一点总没有错。”雍黎看他一眼,“你也是知道我一向的性子的。”
“给了你,你留着便好,谁敢多言?”成安帝并未顺着她的话,却道,“这东西代表不了什么,其实不过是我给你的一点便利,也是一份保障。往后若用不着最好,若当真能在某些情况下给你一点方便岂不是更好?”
雍黎默了默,虽知道他维护周全的心意,却也知道这事自己应当严词推拒的。
“你莫要犹豫,收好。”成安帝忽笑起来,“不然当真要我令有司拟旨,明文御诏下赐与你?”
他这话不过是玩笑,雍黎自然知道,帝王旨意拟定下达何其端重,怎可能因她这小小的事情便动用有司,便是昏君也没这做法的。
雍黎也不是个假客气的人,既然皇帝陛下都说了这话了,她便也没说什么,便将那私章重新收好。
“当初将这印鉴给你的时候,其实也不确定你什么时候能用得上,却不想你这次北上竟然还顺道去了长楚一趟。”成安帝看她此刻眉目低垂,衬着室内灯火原本清冷略带棱角的神色有些温暖柔和了下来,甚至卸去棱角的她的神情此刻看来竟然有些难得的乖顺模样。
“当初得知长楚寄阳朱缨军动乱,频繁骚扰我朝边境,我便决定去寄阳一趟的。只是未晏暗中探查到消息,长楚广信王欲突袭朝拥关,试图以声东击西之计调朝拥关守军离开,我担心唐将军受其蒙蔽,便连夜赶去了朝拥关。所幸还算及时,唐将军是积年老将,自然明白局势。”雍黎简单讲了当时情况,继续道,“不过唐将军忠直,若非您这私章,我怕是也难能有机会与他多说上几句。”
“唐述。”成安帝听她提到这个少年时如手足的挚友,神色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他道,“许多年未见了……,你见着他,如今可还好?”
之前唐述也曾简单地跟她提过与成安帝和璟王地几分渊源,只是那个当年,仿佛也是一段不当为众人所知的旧事。
雍黎明知道不该问,更何况是长辈的旧事,也不当是她去深究的,只是之前唐述模糊不清的言辞,反倒让她更加生了些兴趣。
“唐将军与您,还有我父王,是什么关系?”
她问得直接,丝毫没有避讳的自觉,成安帝因“唐述”这么一个名字,脑中当真翻涌起当年的一点点一桩桩的旧事来,故而一瞬间神思有些枉然,雍黎这话问出来,他下意识地便回答了。33听书33ingshu
“唐述是我少年时的伴读,当年与你父亲,我们三人是最关系最为亲近的兄弟。”
雍黎自然知道这些,当时唐述那几句话也显然是这个意思,她想知道的其实是为何之前从未听起成安帝和他父王提起这么一个旧年挚友,更想知道的是为何唐述如今守在边关十数年不曾回京?唐氏原本也是朝中的煊赫家族当初覆没又是因为何事?
唐家,唐家……
雍黎脑子里一点也没有关于十几年前定安唐家的半点印象,不由得有些抑抑,大约唐家覆没早了些,她当时年纪尚幼并没什么印象,且之前也没有什么契机去花心思调查这样一个家族。
现在,既然提到这里,看来还是得抽空去查一查才好。
“唐家是前朝遗臣,太祖举兵时唐家也是投效最早的,且在后天下征伐之中也襄助颇大,故而上璋立国之后,唐家在朝中地位也是举足轻重,历几代之后至先皇明熙朝时受封盛国公,唐述便是先盛国公唐盈幼子。”成安帝道,“说起来,太后与唐家还有几分渊源。”
雍黎目露惊诧神色,不解地看他。
太后出身的江夏侯府,正是如今镇守南方临海大族司氏,而司氏如今的家主司灏正是太后兄长之长孙。
雍黎知道的也就这些,只是成安帝所说的太后与唐家的渊源,她确实是从未听说过一二。
“太后生母,也便是我的外祖母,是唐家养女。”成安帝道,“所以因着唐家与太后的这点渊源,唐述幼年时也常出入宫禁,所以我与他其实也算是名义上的表兄弟了。”
原来还有这么一段渊源,雍黎之前确实是没听说过,她所知道的也就是太后母家司氏的一些情况。
但雍黎却觉得奇怪,唐家这么个从前声势盛大的煊赫家族,为何说覆没就覆没,甚至仿佛没有溅起一丁点水花,仿佛就那么悄无声息地暗淡消散了下去。而太后与唐氏地那一点渊源,仿佛也随着唐氏地覆没彻底地断裂了开去,从此再无人提起半句。
“原来是这样,那太后……”
雍黎想更深地问几句,成安帝却打断了她,“这些都是旧事了,不必深提。你且仔细与我说说长楚之事吧,你在长楚的那乱摊子中,可也使了什么手段?”
他这话题岔得生硬,雍黎暗暗一笑,也不深究,反正不说,她自己也能查到,不过就是多花些时间罢了。
“长楚的那场局势中,其实从头到尾的主导权都在谢岑手中。”雍黎道,“毕竟长楚不是我的主场,更何况对手还是谢岑,所以我在长楚原本的那些计划是一变再变的,最多不久就是暗中悄悄引导了局面的变化。不过如今这结局,对我们来说也不算差,至少朱缨军覆没,再不会如之前频繁骚扰我上璋边境,我边境安稳可得。再有,广信王已死,他的那些野心筹谋也未来得及付诸行动,更是对我上璋边境少了许多威胁。”
“不过说起来,广信王暗地里搞的那摊子事,您大约也已经听说了吧?”
雍黎想起谢峻私自开采铁矿锻造兵器,然后暗地里售卖各国的事情。那事件其实不光牵扯长楚,各国都有几个高层势力牵扯其中,而之前谢岑给自己一个名单,名单便真实准确地指向了上璋朝中地那几个人。
不过有些还未经确切查证,所以她有些犹豫,要不要将这名单给成安帝看看。
“这事情我知道,谢峻之胆大妄为可见一斑,不过当初若是祁麟山的矿脉未曾被你发现,并且从中有所周全,怕是咱们上璋也会有那么一个广信王出现了。”成安帝早些时候便收到密折,也已经暗中派人下去调查,“听说你去淮州的路上遇到了件异常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当地府衙没有折子上来?”雍黎道,“我因为急着赶去淮州与使团会合,故而这事情并未插手太多,便直接交给了当地府衙去查探处置。”
“当时算是途中夜宿野外,无意间遇到了一场屠杀,数十工匠和仆役于深山之中死于非命。而暗中却另有一方势力观望一切,朝我们射出了一支冷箭,那支冷箭射杀了一个护卫,却仅仅是一个提醒示意,想把我们指引过去查探这场屠杀。我与几个属下亲自去查探,却并未发现太多消息,甚至当时连那些死亡的工匠实尸体都没有发现。后来我们还没来得及离开,有人在崖中引爆了提前埋下的炸药,不过我看着那场爆炸的目的大约也不只是掩盖尸体那么简单,大约是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东西想要借此掩埋下去。”
成安帝沉思,没说话,却示意她继续说。
“其实我让未晏查到了几个人,多少有些嫌疑,只是未曾确定,也没什么证据。”
她将那几个名字缓缓念出来,然后看了成安帝一眼,终究还是将未曾确认的那几人与成安帝说说,只不过却未曾提及谢岑,而是借了未晏的名义,说是未晏查探得知的。
毕竟若真的提及谢岑,成安帝若问起她“为什么谢岑会将这些消息私下与你互通?”之类的,她大约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几人未晏查来大约也只是有些嫌疑,并没有切实的证据,毕竟牵扯之广,下面根深错结的,若未晏真的调查下去,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理清的,到时候大约又要牵扯出更多了。所以这事,还是得提前跟你报备一声,要不要继续查?怎么查?谁来查?这一应章程,得需您来拿。”
雍黎给成安帝的那几个名字,其实几乎已经是成安帝之前就心中有所猜测的那几个了,他本意是想查的,但方才雍黎所说的,也确实是个提醒,能不能查,查到什么程度,并不是谁都能把握住那最恰当的程度的。
“你说的在理,这事我亲自安排人去调查,你不必直接插手了。”成安帝朝雍黎道,“不过大约还是要用到未晏的,到时候若有需要,你在出手吧。”
雍黎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想了想又道,“其实这事长楚那边却是在深挖的,长楚与乐帝似乎一点也不想不放过这事。您若想知道些更多的什么,或许可与长楚交涉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