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伤春(1 / 1)

公主为君 云间行一重 2246 字 2022-03-19

“你不认得他?”

雍黎看着他神情显然是初次见出溪的样子,疑惑之外有些不确定的试探。

出溪师从玄珠先生数十年,而祝词也曾受教于老先生门下,没道理他从未见过出溪,甚至都不知道出溪与她曾同出一门下。

“从前不曾见过,不过却是听说过他的名号的,毕竟是名动天下的医术大家,慕名已久。”祝词微笑,“不过这两日与他有过一两次照面,但直觉里他不似个普通的大夫。”

祝词的直觉也实在算是很准了,若是没有当年那一出,如今这天下恐怕也不会有个什么所谓的名医出溪了。

雍黎想着母亲与她这个三叔之间的当年旧事,母亲与父亲之间因父亲的两个弟弟而生的龃龉,雍黎不想深究,却终究还是忍不住不得不去深究。

只是出溪的身份,她知道便知道了,她已决定将之忘在记忆深处,不再对任何人提及,无论是她的祖父还是父亲。雍寒玉已死,南璇也好,出溪也罢,都不是他了。

但若是将来有其他变故,有其他从前未曾发现的与他有所牵扯的事情,雍黎想若在那时她大概也是不会手下留情的吧。

毕竟当年的事情看似过去了,却也没有过去,一切因果,都是顺势而来,不管少了其中哪一点,缺了其中的哪一段,都不会是如今这样的结局。

“也是大家出身,自然不同一般江湖郎中。”雍黎靠着回廊的栏杆微微一仰,伸手去探下面横斜过来的一枝看起来开得甚好的荼蘼花。

“你小心些,这栏杆也不知道结不结实,别摔下去。”祝词见她探身过去,温然出声提醒。

有雍黎的手已经触到那枝荼蘼,只是那几朵荼蘼花显然已经过了盛时,原本虚虚地长在枝蔓上还是有几分灿烂假象,只是雍黎的手指放一触及,那枝蔓轻轻一颤,枝上几朵花便瞬间散落了下去,飘飘洒洒地随风落在水面,然后一路随着波流沉浮远处,也不知最终这几瓣花色会香染了城中哪家濯锦浣纱少女的指尖。

“谢了荼蘼春事休,果然春日早过去了……”雍黎语气里有些惋叹之意。

“不想你竟还有这般伤春悲秋的情致。”祝词目光沉沉地看着她,眼睛里有些笑意。

“我哪里是在伤四季之春?”雍黎笑得很是灿烂,言辞里却是玩笑意思,“我伤的明明是人生之春啊……你看我如今已经快是二十岁的年纪,可不是春日快要过了。”

她笑意黠然,乍一听倒真的像是玩笑了,祝词却有几分明白她的意思。

雍黎的二十岁不同于一般女子困于府宅相夫教子的人生,亦不同于一般男子初初成年被家族寄予众望求取功名光宗耀祖的人生,她的二十岁充满了变数,或者说她从前的二十年,往后数十年都充满了烈火倾轧阴谋阳谋的变数。

当年成安帝与她的祖父都觉得她不必如一般女子十五及笄,莫若二十岁时行冠礼,也算是正式受封璟王府世子,从此雍氏一府别无二替代。

但是雍黎却知道,与她自己而言,她的成年礼,不是十五及笄,不是二十及冠,而是九岁那年的那一场边境之乱。只是她的那场成年礼,没有京都的锦绣繁华,没有华衣丽服,没有父母殷殷祝福,没有宾客往来恭贺,只有平野凛冽的长风和刺骨的霜雪,只有遍野血海沉沉死气,她便是在那一日的惨烈中瞬间长大的。

“春日将过,夏日将至,你即将步入的是人生的盛年啊,那是最灿烂最美好的季节,如何做此叹惋之感。”祝词仔细端详着雍黎,见她脸上的那细微表情变化。

“他人的盛年,已是我的迟暮了……”雍黎似笑非笑,说的话却是意味不明。

“这枣糕不错,你尝尝,咱们一会儿也该回去了。”祝词将桌上制作精巧的红枣糕推到雍黎面前,没有再接着她的话,心下却反复咀嚼着她那句话里的意思。

祝词回想起当年那个坚毅的小姑娘,有着超乎年龄的成熟,有着前路艰险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坚定。这些年,他在她身边却从未见过雍黎今日这般神情,也未曾见过她曾做这般感叹。

雍黎看那枣糕一眼,并没什么胃口,方才下午坐在这里已经吃了几块糕点,她捏了一块在手上,轻轻咬了一口,“这枣糕精巧,不过这枣却实在一般,比不得华阳的。”

“想回华阳了?”祝词笑问。

“不是,是该回定安了。”雍黎道,

“定安如今朝中局势大改,咱们是该回去了。”祝词以为她说的是定安的朝局。

雍黎在长楚这些时候时常顾及不到定安的消息,所以都是祝词在替她打理,能解决的都自己先处理了,遇到实在不能自决的事才会征求雍黎的意思。

“如今已经是六月底了,等咱们回定安正是梅子成熟的季节,定安的梅子虽名不见经传,比不得雁北的梅子那样大的名气,但核小肉厚,正适合制果脯。珍娘如今应该也还在定安,届时让她多做些存着,我慢慢吃。”雍黎笑得明媚。

……

祝词实在不理解她这关注的重点,却听雍黎又道,“定安前来接亲的使团已经出发了么,到哪里了?”

“昨日方收到的消息,已经过了蠡江了,这两日估计也快要出霖州进入琼州地界了。”兔兔飞uufei

“竟然是从这几州走的,我原以为使团是要从西川走,过信州直接到淮州的。”雍黎道,“使团行进也快不了,看样子估计还得有十日才能到淮州,陈国那边呢?送嫁的队伍到哪里了?”

“还有两州之地的距离,估计也还得六七日才能进入雁元关内,应该会比咱们使团快两三日。”祝词回道。

“嗯,和婉公主远道而来,略休整几日正好。”雍黎将咬了一半的糕搁回盘子,“濯锦城的锦缎不错,你替我准备些上好的,且做贺仪,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贺仪?”祝词狐疑,“有这么一说?”

素来女方出嫁,家中亲友有添妆一说,可雍黎作为上璋一方,若说贺仪,不是应该待到婚期时赠予新人夫妻的么。

“这位和婉公主据说性格有些奇怪,我这一路与她一同进京,朝夕相处的,可不想让自己不痛快,送些礼缓一下关系,毕竟拿人的手短,只希望她有事没事的别来给我找麻烦。”雍黎有些厌烦,又道,“还有其他什么东西合适的,也可以都准备一些。”

陈国这位和婉公主的性格其实并不如她的封号那么和婉,甚至可以说有些偏执。

这位和婉公主是陈帝宠妃楚氏所出,只是楚氏在和婉公主十二岁的时候便已经亡故了,楚氏亡故后头几年陈帝一直念念不忘,对这个女儿也十分关注宠爱,只是后来陈帝身边不断有新人伺候,不断有宠爱的新人为其所生的儿女,他早忘了从前放在心尖尖上的楚氏,对这个女儿的关注也没那么多了,后来更是随随便便将她给了宫中有些资历的琼妃江氏抚养。

这琼妃江氏正是陈国皇四子禹王沈慕的生母,这江氏一心扑在儿子身上,哪里有更多精力养个别人的女儿,故而对这个半路来的有已经十来岁的养不熟的女儿颇有些忽略。

而这位和婉公主沈妤从前万众瞩目深受宠爱,如今被忽略得彻底,心中落差实在是大,加之身边心思不正得奴婢们得挑拨,这些年下来,渐渐的养得她刁钻偏执的阴郁性子。

据说三四年前,陈帝让皇后帮她留意着些亲事,陈皇后白氏也是个合格的贤德皇后,她没有子嗣,对后宫妃嫔所出的子女向来一视同仁。所以陈皇后也颇是打听了朝中好些个高官贵胄家的公子们,最后挑了几家,想着总归是她自己要过一辈子的,总要她自己喜欢,于是便特特专门找了名头安排的小宴,让沈妤私下里看看,也好挑个自己满意的。

结果这个沈妤一个都没看上,反而闹到陈帝跟前,说皇后并没有真心办这件事,气得皇后大病了一场。

陈皇后有心不管这事,但谁知沈妤后来居然看上了自己的内侄,她母家兄长的嫡次子。

但她这个内侄已有心仪女子,虽女方门第低些,但白家也不是那等十分注重门第的人家,纳采问名纳吉之礼都已经走过了,正准备挑个好时日去走一走纳征之礼也好早些定下婚期。

既然是这种情况,皇后自然不能让沈妤陷进去,便好生苦口婆心地劝了几次,结果沈妤开始闹自杀,手腕上拉了长长的一个刀口,若不是被人发现的早恐怕都救不回来了。

沈妤被救回来之后,陈帝很是斥责了她一番,后来她倒是消停了几日,皇后白氏还以为她这是想通了。

谁知没过多久,沈妤借过生辰的缘由,遍请朝中官员家的女孩儿,其中便有皇后内侄的那个未婚妻子。

宴会中她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便设计让那女孩儿惊惧落水,那女孩儿被救回去后身体并无大碍,只是神情有些恐惧模样,回去之后不过半月便暴毙而亡,检查的大夫都说是惊惧而亡。

众人也都以为那女孩儿是胆子太小,不过是落水之后被吓到了,最终精神衰竭而亡,所以几乎没有人怀疑到沈妤身上,而沈妤对此事也保持了合理的沉默。

再后来,沈妤向白家次子表露心意,白家次子正值未婚妻新丧,直接就拒绝了她。这位和婉公主既没有哭哭啼啼,也没有歇斯底里,反而态度十分温和的请白家次子陪她一同吃了顿饭。

只是没过多久,就突然有了白家次子失手杀人这样震惊陈国京都的大事,再后来,白家次子顺理成章地死在了流放千里地路上。

这样一个阴狠毒辣的女子,雍黎倒是头回见,当初在定安与陈国和谈之时,她向陈国提了嫁一个公主来上璋其实算的上是临时起意,因为陈国适龄的公主只有这么一个她便顺口提了。

当时对这个和婉公主沈妤了解得并不多,横竖上璋只是需要一个与陈国和亲得假象,陈国只需要送个公主来上璋就好,是谁都无所谓。只是后来想着既然人要来,那了解一二也是好的,所以未晏送来得沈妤得消息雍黎便仔细看了,这一看实在是吓了一跳,这女子真的是偏执得不像个正常人啊。

“那个和婉公主确实有些性格缺陷,只是不知道将这个人弄来上璋,还是我上璋皇子的的府里,说实在的,你当初那个决定实在是太草率了。”祝词摇头,“以如今黎贺在朝中如日中天的声势,几乎就是太子的不二人选了,你觉得将来我一国皇后能是陈国的公主?”

“你怎么不反过来想?黎贺若真娶了陈国和婉公主沈妤,你觉得咱们皇帝陛下能立他黎贺为太子?”

雍黎这话说得漫不经心,祝词却听得直皱眉,他有些不确定地问,“你是说咱们陛下是从未想过立安亲王为太子,所以才让他取陈国公主的?”

“皇帝陛下的意思,咱们怎么猜得到?”雍黎看着天边渐渐晕染出来的晚霞,和那一轮将沉的橙红橙红的太阳,“也许陈国的这个公主并不能活到黎贺正位东宫,或者登基继位的那一天呢?”

雍黎八风不动语气甚是平静,“毕竟你也是知道的,如今黎贺在朝中的风头可确实是一时无两,朝中开始站队的也不在少数了。”

“所以你这时候避开定安就是为着这个原因?”祝词盯她一眼。

“也不是刻意避开啊,我这不是来与温卿交接华阳军的嘛?主要还是为了迎一迎远嫁而来的陈国公主,陛下的意思是我的身份够用,也是给她陈国的一个面子……”雍黎没有承认。

“那你可还真是个合格的迎亲主使啊,一到北边就蹿到了长楚折腾,如今使团没几日都要到了,你还在长楚悠闲着……”祝词讽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