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珠讲的故事和雍黎调查出的结果并无二致,也无非就是豪强抢夺良田草菅人命,又被人抓着些证据,然后又不知好歹地想要毁灭证据。
阿珠抽抽噎噎地讲完,抹了抹眼泪,见雍黎神色未变而眉目微垂似在沉思,也便慢慢止了抽噎声。
“你父亲和简中村数百户人家的证词在何处?”
“我原本一直收着的,只是那日去刑部,被他们搜了去。”阿珠有些担心,“没了这东西,我该如何替我父母报仇……”
“无碍,有你和你弟弟作为证人,那份证词原本就可有可无。”雍黎将自己跟前的牛乳桃胶羹往阿珠面前推了推,“你若信我,我可助你。”
“我……”阿珠看着面前自己从未见过的精致而不落俗套的小盏,自己和弟弟千里迢迢来到定安不就是有一日能让爹娘泉下瞑目?
只是……,眼前这天之所钟的宣阳公主,有何必要为了他们这等命如草芥的下民的生死与他方势力周全?
“不只是为你们。”雍黎慢慢开口,“我处在如今的位置,步步为营也好,伏延千里也罢,但我做的事向来有所图谋,我不是那等做好事不图回报的滥好人,能借此报答你们的相救之恩也是我的考量。你有寻常山间女子难得得一份气度,我相信我说的话你能理解,说白了,不过是我需要利用你父母的这件事达成我的目的,替你父母报仇只是顺带。”
阿珠有些诧异,雍黎寥寥几句其中筹策谋略她不能尽懂,她只是从未见过如此坦然之人,如此坦荡地将所有算计利用坦坦诚诚地铺到自己面前,她觉得有些自惭形秽,看着雍黎温和含笑的眸光,她突然觉得自己似乎连自惭形秽的资格都没有。
“好,我听您的。”阿珠点头,“那我该如何做?”
“明日是今年最后一次大朝会,跟我去长明殿吧。”未待阿珠说什么,雍黎唤了外面的连亦进来,“你替我去刑部走一趟,接了阿珠的弟弟出来,先安置在咱们府上。另外,问问刑部的主事大人,我华阳府的人他也敢羁押?”
连亦是见惯了自家主子暗地里阴人的手段的,却少有见过她如此正大光明的以权势压人的,当下了然一笑,知道自家主子这是不想多花力气,忙应了自去做安排。
“阿珠,明日,数百朝臣面前,陛下天威之下,你可敢一一陈词?”
雍黎看着捏着袖子明显有些局促不安地阿珠,看向她的目光有迫人的威压,而语气神色却颇为平和。
阿珠抿了抿唇,良久点点头,“我可以的。”
雍黎赞许一笑,“原本想让你先觐见陛下的,但我想想有时万事俱筹谋完备,莫若一言惊人不留退路。”
对上阿珠不解的目光,雍黎笑道,“你今日好好休息,你弟弟的事也不用担心。”
阿珠离开后,雍黎一番指令快速下达,未晏的行事速度和手段雍黎向来不担心,南岳策如今已步入正轨,显然林轶已经顺利接手了。只是按理来说,林轶应该在两个月前押送陈国降将入京,但他并未按时回京,就连押送事宜也是皇帝陛下另作的安排。雍黎知道大约是元濯另有要事需要林轶亲自去做,便也没有多问,反正未晏于她可直接调用,也无需策主居中下令。
还有半个月就要过年了,年前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自然得妥善地解决了,而年后她大概得去趟南方。
“连亦回来了?”雍黎倚着窗前的矮榻,看窗外院子里几个宫女在整饬水池边的大丛水仙,听到明绛进来的声音,头也没回,问。
“还没有回来,殿下有何吩咐?”
“你与觅铎说一声,传令,让林轶回来。”
中午的时候,皇帝陛下过来蹭饭,雍黎很不爽地斥退了想要上来试菜的小太监,她可没有吃别人剩菜的习惯。看到皇帝陛下纵容地让余海带人下去,不由得有些同情他起来,作为帝王,看似尊贵无匹,其实却连这点自由都没有。
雍黎这两天喜欢上了粉蒸的糯芋头,也不用糖汁调味,去了皮蒸熟了切成方方正正的长条,吃起来很是清淡粉糯,雍黎一个人能吃半个,只是这东西吃多了易引闷气和肠胃积滞,御膳房的厨子很贴心地配了山楂羹送来。000文学000x
雍黎也不理皇帝陛下看着她欲言又止额模样,兀自低头慢条斯理的吃芋头,她吃到第四块的时候,皇帝陛下终于忍不住将那盘芋头往自己这边挪了挪,将雪燕盅推过去,开口,“仔细吃多了积食,喝点汤羹。”
雍黎慢慢吃完最后一口芋头,搁下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成安帝,“我身边的眼线还真是无处不在,明绛是当年母亲从宫里带回去的,我想知道这是陛下您伏延千里的安排,还是我身边的人心志不定?”
成安帝向来是天威难测的一个人,这么多年高居九重,前朝后宫天下臣民无人敢稍有不敬,只是高位上久了,加之年纪渐长,似乎更加向往帝王家难得得温情。也越发喜欢雍黎毫不客气的带着的质问的语气,很舒心地当作是自家女孩儿的撒娇。
“都不是。”黎缃夹了块炖煮得极酥烂的羊肉到雍黎碗里,“那个叫明绛的侍女,终归只是你身边伺候得丫头,她与任何势力都无牵扯,你母亲留下的人,你尽可放心地用。”
“她在我身边这么多年,虽行事利落,很得我心意,但我也看得出来,她绝不是普通侍女那么简单。”雍黎已有所指,“即便我对她一直信任有加,但很不巧,这些日子我见过两个女子,与明绛样貌有几分相似。我也调查了,其中一个与她还颇有些渊源。”
黎缃挑眉,看她,示意她说下去。
“她叫慕浅绛,如果我猜得没错,这个慕浅绛就是当年失踪了的雍寒洲那个女儿。”雍黎似笑非笑,“那么,我身边的明绛又是谁?”
“这天下有几分相似的人也不少见,你想多了。”
“您不必与我说这些似是而非的话,既然说到这里,我自然是查到了些东西,毕竟,未晏我用得很顺手。”雍黎不想与他弯弯绕绕。
黎缃低头倒酒,淡笑不语,也不知是默认还是否认。
雍黎见他这模样,也不再追问,横竖她心里有了底。
“不归园这件事年前也该了结,你对此有何看法?”
雍黎低头喝汤,脑子里却将这几日前朝的消息过了一遍。纪家和洪家相关人等当日就被关押待审,而那天临时突发的爆炸,致三死七伤,已由大理寺安排人着力调查,而证据明明确确指向齐家子。
原本不归园事件已是令人咋舌的惊天之案,因此事或失踪或死去的女子大多是贫苦人家的孩子,苦主家人不过也就只能在大理寺门前长跪喊冤。不过仅仅是这样,也因人数太多,堵得大理寺门口水泄不通,连同大理寺卿韦继尧在内的一众大理寺员只得每日从后院小门偷偷进出。
而因那起爆炸死伤的几个侍卫却多是世家子弟,家族势力在朝中也都各有牵扯,此事一出,那些死了儿子的,每日朝上便一次又一次地上书要求严惩凶手,其中就以死了独子的安城伯为首。安城伯是老来得子,五十来岁上方有了唯一的儿子,儿子有出息在侍卫里也是个不大不小的班领,安城伯很觉得欣慰,去年初满了七十岁便赋闲在家,原想着给儿子娶房媳妇将自己的爵位传了儿子,谁成想出了这事。于是已经许久不上朝的安城伯带着其他几位苦主,每日朝上哭得老泪纵横不能自已,朝后拖着巍颤颤的身子去堵大理寺的一众官员。
关于此事朝中众臣的折子也是一封一封地递上来,有要求严惩的,其中要么是持身中正的,要么是排除异己的也有上书求情的,其中多是说什么法外容情,要不然就历数功勋。一封封折子看得成安帝头都大,更别提三天两头跑来求见的,他今日也是在元乾宫对黎贤和黎贺发了通火,然后跑到雍黎这里找清净来了。
“这件事上,你也是苦主,也算是证人,本就该有你说话的权利。”成安帝看她面色仍有些苍白,精神似乎也没完全恢复过来,有些心疼。
“我若出手,这件事不会那么容易结束。”雍黎喝完最后一勺汤羹,拿帕子压压嘴角,目光不避不闪看着黎缃,“到那时才是不好收拾。”
黎缃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他知道雍黎之所以被人劫到不归园其中是有黎绍和黎贺的手笔。而雍黎今日丢下这话来,很明显就是主动抽身出来不想事情发展到让他为难的地步。体会到自家甥女的意思,黎缃觉得十分舒心。
但想起那日,这一切事情开始似乎都是因为黎贺邀雍黎金陵春一聚,这其中若是巧合还好,若不是……
黎缃目光沉了下来,他一向还算安分的二儿子,莫非暗中已投向了黎绍的阵营?
“您有时间不妨与黎贺单独谈谈。”雍黎眼中带着奇怪地意味,“您的这个儿子可是心有千千结呢?”
她这话说得奇怪,黎缃却体会出一丝别的意思来,他狐疑地问,“你是知道些其他什么?”
雍黎没有回答,端了杯茶,“此事牵扯颇广,最终如何处理我不便插手。但这件事我到底被牵扯其中,您若有什么与我相关的决定,不必征询我的意见,我持默认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