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厥(1 / 1)

若是薛寒鹜再猜不到方才庄澜序走这么一遭是为了什么,他就是蠢钝如猪了。

但庄澜序真的想要多少个徒弟,他都是能忍的。

终归小师叔是属于他的。

可沈慢不行!

庄澜序分明知道他与沈慢之间的血海深仇。

怎么又会特意同掌门要了沈慢去?

想来,他已是有一世未曾见过沈慢此人了。

若非不是今日擦肩,他都已然不在意有没有这个人的存在了。

他虽是知晓沈慢当时杀他,是避无可避的结局。

他们二人本就生为宿敌,自是要以死相对的。

就算是上辈子因着他最后是为情所伤,自爆而亡,并没有再遇沈慢。

可到底第一世的穿心一剑之痛,现在他依旧能想起来。

若是没见,他能保证自己这辈子亦是不会再去打扰沈慢的生活。

更不会非要再同沈慢争个鱼死网破。

可如今却是不同。

非要沈慢的那个人,是庄澜序。

是他心心念念多年,才盼回来的小师叔!

凭什么?!

薛寒鹜如同被戳了逆鳞一般,死死地瞪着沈慢。

他根本不像是往日那般宠辱不惊,更不再低声下气地同庄澜序撒着娇。

他的眼眸深处是嗜血的光芒,就如同那从前睥睨天下的魔尊一般。

一双眼刀,冷冽冽地砍向了沈慢。

仿若下一瞬间,沈慢就会被他深深地剜出一个血洞来。

“小师叔。”他的声音冷如寒冰,仍是重复着,“谁都可以,但他不行。”

他已经魔怔了。

薛寒鹜浑身战栗,脸色苍白。

他紧紧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想要控制住自己。

但死死攥起的拳头却出卖了他如今的状况。

他只觉得自己仿佛又要堕魔了。

只是堕魔了又如何?

他的小师叔不要他了。

只要那个曾经杀过了他的人!

他如何不气?

他如何不恨!

庄澜序骤然察觉到了薛寒鹜的不对劲儿。

他蹙起眉眼,将薛寒鹜的脸颊扭过,直对着自己。

薛寒鹜的额角青筋都爆了起来。

一双嘴唇被他自己的牙齿咬得血肉模糊。

如今庄澜序也顾不得这场上有多少人瞧着他们了。

只是看着薛寒鹜失神的眼眸,愈发得幽黑起来,就像是一处深渊,能将人吞噬其中,再不复出。

庄澜序忍不住对着其打了个寒战。

他有些害怕了。

他颤抖着双唇,却是迎难而上。

紧紧地注视着薛寒鹜的眼眸,一遍又一遍地唤着:“阿鹜,阿鹜你醒醒。阿鹜我在的,小师叔在的,你快醒醒,阿鹜!”

薛寒鹜的眼神却愈发得混沌起来。

他的眼白已经充斥了红,就连瞳孔都快要散开。

周围乱糟糟的声音炸如入了庄澜序的耳畔,似是已经有人对着薛寒鹜指指点点了。

可庄澜序却如同充耳不闻,没法子间,他干脆直接将明显不对劲儿的薛寒鹜按进了自己的怀中。

比起他自己的声名,他更在意薛寒鹜会不会再次被人千夫所指。

他只觉得方才看着薛寒鹜的状态,过分眼熟着。

却是陡然想到,那不正是原书中所写——

被心魔蛊惑,若不再行制止,便会堕魔而去。

庄澜序轻轻地拍着、顺着薛寒鹜的脊背。

他无止境地向着薛寒鹜的身体里面输送着温和的灵力,妄图压制住薛寒鹜不知从何而起的心魔。

即便是他本来想要问上一句:“阿鹜,你为何不让我收他做弟子。”

可如今也不重要了。

只要薛寒鹜好好的。

就什么都行。

他感受着薛寒鹜身上那忽冷忽热的躁动。

兀自回想起了方才薛寒鹜看着沈慢那双嗜血的眼眸。

他不再害怕,只是有些过分忧愁。

只因着那眼神,总让他想到那书中所描写的饮血蚀骨的魔尊薛寒鹜。

薛寒鹜的情绪渐渐地稳定了下来,只是薛寒鹜深深的呼吸吹拂在他的脖颈处。

一刹那间,他的脑海中便闪烁过了一些古怪的碎片——

好似有个人,被一根手臂粗的铁链拴在了水牢之中。

那水牢中多的是肮脏与恶臭,硕大的老鼠四处逃窜着。

他瞧得见那个人浑身惨白,如同失去了所有的血色。

眼角是干涸的泪,而唇边是新鲜的血。

只是那一闪而过的碎片,没有让他看清那个人的脸。

他试图去追寻,可怎么都触碰不到。

只得瞧着那依稀的碎片,离他越来越远。

直到一束光晒在了他的脸上,刺得他顿时失去了意识。

庄澜序恍恍惚惚醒过来之时,早便已回了积岚涧自己的床榻之上。

他的颅顶如同被人滚了一遭又一遭一般,混混沌沌得生疼。

他眼睛还未睁开,手已是伸出来使劲儿敲了敲太阳穴。

一下两下,只第三下还未曾落下,便已然被人捏住了手腕。

那人的手不算细腻,指腹掌心上还有些磨人的茧子。

可不知怎的,他却是在刹那间便确定了是薛寒鹜。

庄澜序奋力地睁开了眼眸,虚弥间瞧见薛寒鹜正诚惶诚恐地看着他。

如同在看一尊易碎的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可又移不开目光。

薛寒鹜坐立不安,得见庄澜序正眼,忙不迭地道:“小师叔,你身上可还有哪里难受?”

庄澜序揉了揉额角,茫然地摇了摇头。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晕过去的。

庄澜序哑了半晌,才就着温水问出了一句:“怎么回事?”

薛寒鹜一顿,垂下的睫羽遮掩了他眼眸中浓厚的情愫,低头沉声道:“方才小师叔因为救我,许是因为失去了太多灵力,昏过去了。”

庄澜序点了点头,表示了然。

可心中却也有疑窦,是因为他妄图触及那根本不可碰到的碎片,才惶惶被推了出来,而晕厥过去的。

但此事他压在心底,却也未曾言语。

不过好在因着自己的昏厥。

没叫旁人在注意到薛寒鹜的不对劲儿。

薛寒鹜见庄澜序失神,竟是半晌也不想同自己再言语上一句话。

眼角顿时又有些嫉妒的发红。

可他咬着自己的舌尖,用疼痛来维持着自己的清明。

只是又委委屈屈地说道:“是我错了,小师叔……是阿鹜错了。小师叔莫要怪阿鹜,阿鹜只是……只是方才嫉妒太过,唯恐你被旁人抢走,才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只是没成想,竟是叫小师叔替我担心了。”

他是不想让沈慢拜入庄澜序的座下的。

可哪又如何?

他方才也瞧见了庄澜序为了不让自己失去控制而受心魔所蛊,耗费了何等的心血。

他舍不得……这样的情况再重复一次。

他便已是想通,沈慢又怎样?

如今不过就是个十三岁的少年。

一不像自己一般知晓过往,二则在庄澜序的门下亦是自己的师弟。

难不成还会再重蹈覆辙,对不会再堕魔的自己刀剑相向吗?

庄澜序应了一声,可还是依稀记得薛寒鹜好像只说了沈慢一人。

但他瞧着薛寒鹜如今仍是被他吓坏了的模样,也没再纠缠。

只是轻轻地捏了一下薛寒鹜的脸颊,说道:“好。”

薛寒鹜抿唇嗯了一声。

庄澜序又见他神情萎靡,终是叹息一声,说道:“阿鹜,我没事的,你不必过多担忧。”

薛寒鹜仍是不抬眼正视着庄澜序。

他知道那时候,庄澜序也被他的情况吓坏了。

其实如果不是庄澜序陡然在他面前昏厥,他恐怕也清醒不来。

他阖了阖眼眸,静静地用余光瞥着他的小师叔。

又道:“小师叔,可否能为我绘制一幅丹青?”

庄澜序忙道:“当然,你想要什么?”

薛寒鹜怔怔地看着庄澜序,却是没有半分犹豫地说道:“你。”

“什么?”庄澜序陡然一愣,“我?”

薛寒鹜揉皱了身上衣角,颔首道:“便是这两日,我就会与掌门一同闭关修习了。我不知何时才能出关,我想……我怕我会忘了小师叔的模样。”

不会忘的。

他生生世世都不会忘的!

只是他渴求庄澜序能在他身边。

即便只是一副画像而已。

庄澜序面上一赧。

他何时绘过自己,这该如何下笔?

可瞧着薛寒鹜那虔诚地看着自己的眼神,他还是没有拒绝。

只道:“我晓得了。”

薛寒鹜又道:“我会想念小师叔的。小师叔呢?”

说罢,又执拗地挨近了庄澜序。

仿佛没有得到他千般万般满意的答复,便不会离开。

庄澜序看着面前像只小犬一样,正对着他摇尾巴的薛寒鹜。

忍俊不禁道:“想。怎会不想?”

薛寒鹜眉眼弯弯,正又要开口。

却听敲门声响起,外面人慢悠悠地说道:“师父可是醒了?沈慢来同您请安。”

沈慢!

又是沈慢!

薛寒鹜恨得咬牙切齿。

声音直叫庄澜序侧目于他。

庄澜序拽了拽自家孩子的袖口,小声劝道:“醒了。”

薛寒鹜顿时泄了气,委委屈屈地又靠近了庄澜序一步。

庄澜序扬声道:“小……沈慢来了,快些进来吧。”

沈慢在门外应了一声,又是缓缓地到了庄澜序的跟前。

薛寒鹜不禁嗤笑一声——

这沈慢果真人如其名,做什么事都慢吞吞的。

除了斩杀自己之时,和……

他顿时一口银牙咬碎。

他怎么没觉得沈慢在对着他的小师叔磕头敬茶,顺便上手搀扶的动作。

哪里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