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开科取士第一关春闱,年后开始。
南方士子隆冬时节,就要收拾行囊,远赴郡治学府赶考,才能赶在开考前,到达儒院备考。
本朝立国之初,儒院对于士子免费开放,吃住全不需花钱。
如今朝纲败坏,国库空虚,儒院逐渐变成了有钱有势学子才能入住的地方。
但读书人最讲究面子和礼节,儒院表面上还保留了一小部分偏院,免费提供给规定时间那天赶到最早的寒门士子。
于是最早一批动身的读书人,往往是那些寒门士子,他们大多步履匆匆,为了节省盘缠,破庙古寺就成了将就落脚的最佳选择。
每当这个时候,郭北县县民就开始做好从读书人身上赚上一笔的准备,这些寒门弟子走后,那些带着书童家仆的富贵公子们,也就不远了。
这日,久不见人声的兰若寺前,来了个面相愁苦的中年书生。
他身穿洗得发白的青色长袍,迈过腐坏的寺门,咳嗽几声,挥手驱散飞扬尘土。
“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袍未曾开。”
书生长叹口气,吟了句诉说读书人郁郁不得志的诗词,寻了间正对着寺庙门,看上去损坏程度相对较低的大殿,走了进去。
泥塑佛像的脑袋掉了一般,油彩脱落表情怪异,冬风穿堂,发出不知名的呜咽,发黄破旧经幡晃动,影子绰绰。
大白天里,书生竟没有来得从脚底撺起一股寒意。
与冬日冷风带来的冷意不同,那股寒意直冲脑门,让他心慌意乱,心脏扑通作响。
“子不语怪力乱神!”
“多有叨扰,您不愿意我进入,在下就换一间。”
书生连忙朝神像摆了摆,嘴上念叨着自我安慰的话。
啪嗒!
重物落地声突然响起。
书生就像是惊弓之鸟,用书箱挡在身前,叫唤起来:
“谁?”
“什么人在哪里!”
“大明律第九卷,抢劫读书人可是要从重刑罚!”
等了片刻,并无人回答,只有老鼠吱吱声响起。
几只拳头大小的黑毛耗子受到惊吓,四散而跑。
书生壮着胆子看去,赶忙又缩回头来。
原来是佛像后面掉出一具腹部破了个大洞的尸体!
书生跌坐在地,书箱散落,八股文章滚出,一阵风吹过,精心准备的应考文章就要飘到尸体流淌出的腐臭血污之上。
“我的书!”
书生脸色大变,顾不得死尸恐怖,连滚带爬地扑向写满文字的宣纸。
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宣纸粘上血渍,墨水散成黑乎乎一团,什么字也看不清了。
“呜呜呜!”
“我十年赶考,准备得最好的一片文章啊!”
“老天爷,为何对我如此不公,为了这次赶考,我那不识字的妻子可是没日没夜地织了一年布,才凑够的盘缠!”
书生双手颤抖,举着宣纸,颤颤巍巍,装若疯癫。
随即他扑向尸体,眼中充满恨意,疯狂拍打。
“都怪你!死了还要坏我考运,考不中榜,当不了官,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尸体晃动下,一颗鹌鹑蛋大小的明珠从腹中滚落下来。
昏暗的大殿中,明珠与青石板撞击声清脆异常,没有丝毫损坏,熠熠生辉,仿佛有异光在其中闪过。
夜明珠!
书生猛地愣住,不再管手中写着圣贤文章的宣纸,难以置信的捡起明珠,举在眼前。
仔细观察片刻,他越发觉得这珠子像传说中价值连城的宝贝。
扭头再看呈现巨人观状的尸体,似乎也变得没那么恐怖了。
看尸体衣着,绫罗绸缎,贵气逼人,可能是往来赶路的富商。
如今各地偏远地带,匪患四起,常有富商被匪徒埋伏,所带财物洗劫一空。
莫非这人遇到匪徒,受伤后逃到破庙,躲在佛像背后,情急之下,将夜明珠吞入腹中,以免被人发现,最后伤重而亡。
一直到刚才老鼠啃食其尸体,才让其意外倒地,摔了出来,且腹部被啃食成洞,夜明珠也重见天日。
书生用手死死攥紧夜明珠,一脚跨过尸体,探过身子,看向佛像身后。
一行已干燥发黑的血书刻在墙后,隐隐约约还能大体读出意思。
“路遇匪,逃至此,望善人,送我尸,家人必赠银三百两。”
血字旁还有一行小字,内容是苏州某个园林位置。
“我呸!”
“还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这宝贝最少也值三万两,你倒是打的好主意,运尸回家是假,把尸体里的明珠带回去才是真!”
大悲大喜瞬间交替,书生表情逐渐扭曲,将珠子小心放入怀中,从佛像台前跳下。
他扯了些周围的经幡,小心翼翼地擦去自己来过痕迹。
尸体就这样躺在佛前,任凭那几只装着胆子回来的老鼠继续啃食。
一切都是巧合,只要抹去自己来过的痕迹,谁也不会想到自己拿走了夜明珠。
他将书籍纸张和用完的经幡塞进书箱中,退出大殿,关上殿门,直接去了最大的佛殿。
兰若寺不再让他恐惧,在书生看来,此地简直就是自己的风水宝地。
若将明珠送给主考官,自己说不定能换个状元。
还是将明珠卖了,置办良田,娶几个懂诗书的美娇娘,休了那个只知道织布的臭婆娘。
大佛殿中有几堆熄灭的灰烬,角落里还有枯枝杂草堆成的草垛。
显然以前有人来过这殿内落脚。
书生脑子里想的全是如何处理夜明珠,不知不觉就已天黑。
他索性将书箱里的书籍和用过的经幡丢进篝火,一共点燃,毁灭证据的同时还能带来一丝暖意。
书生躺在草垛上,可怎么都觉得不安稳,每隔片刻,都要检查夜明珠是否还在身上,唯恐翻身时不小心将其丢了。
又害怕有其他过路的强人来寺庙投宿,被人瞧见了抢走。
折腾到月亮高升,临近午夜,他猛地坐起,深吸连口气,瞪大了满是血丝的眼睛。
张开嘴,将夜明珠直接吞了下去!
使劲揉了揉脖子,感觉到异物入腹,他才露出了满意笑容。
吱拗——
殿门被推开。
门外如水月华下,走出一个衣着单薄瑟瑟发抖的女人。
女人面容姣美,身材窈窕,有一种富家少妇特有的风韵成熟,偏偏表情正经,颇有反差意味。
此时薄裙松散,双手捂肩,瑟瑟发抖更显得楚楚可怜。
“小女子乃是县城夏氏儿媳,白日带着丫鬟回娘家探亲,却没成想在林中突遭大雾,与丫鬟走散,又迷了路,幸亏预见先生……”
书生忙起身让出篝火和草垛,请女子坐下取暖,闻着女子身上传来的闺中香气,心底那股怜惜之意愈浓。
他脱下长袍,请女子披上。
那女子水汪汪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书生,一抹红晕在脸颊升腾。
两人聊了些诗词书画,女子虽然懂得不多,却听得津津有味,两人靠的越来越近。
女子体香愈浓,书生只觉得下腹升起一股邪火,终于按捺不住,一把抱住女子柔弱无骨的腰肢。
“先生!你要做什么!”
“非礼勿为啊!我可是良家女子!”
本以为女子会芳心暗许的书生,没想到女子竟奋力挣扎。
那邪火变成忽然变成一股怒意。
啪!
“贱人!给我装正经!”
书生死死掐住女子的脖子,状似疯狗,压了上去。
伴随着女子似怒似嗔的喘息,书生只觉得自己到达了极乐边缘。
殊不知他的血肉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伴随着元阳溢出,就要化作一具皮包骨头的干尸!
“够了!”
大殿一角走出一个黑脸道士,冲着殿中央怒喝一声。
那书生脑中一震,似乎恢复了清明,此时才发现自己身下的艳丽少妇,伸着乌紫长舌,双眼圆睁,一动不动。
他想要尖叫,却一点也使不出力气,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最终吐出一口乌血。
乌黑血液中夹杂着内脏肉块,那颗心心念念的夜明珠,分明是块普通碎石!
黑脸道士看着书生全身精血、魂魄、甚至一丝读书人的儒生气,都在肉灵合一的极乐瞬间,融入元阳之中,被他身下的女子摄入手中。
“鬼物还敢炼化元阳!”
道士身后长剑嗡嗡作响,赤红光芒从剑鞘射出,大殿黑暗阴风转瞬皆逝!
那女鬼尖叫一声,皮肉法相就如阳光下的雪沫消融,化作一缕鬼影,朝大殿另一角飞去。
“素闻燕道长嫉恶如仇,该杀的应该是那贪嗔痴色具全的恶人才对,怎么是非不分,善恶不明,来杀我可怜的女儿?”
一具墨绿色藤萝组成人形躯体的古怪男子,穿着黑色劲装,一根深黑槐枝插入躯体后背,正在不断晃动着枝干。
那男子自然是被姥姥派来导演了今天一出好戏的南山豹,此刻姥姥分魂正暂居在自己乙木分身上。
“你就是郭北县的树精?”
燕赤霞抽取背后长剑,对准了南山豹。
“玄心宗就讲究遵循心中之道!
燕道长就是为了坚持洗涤人界罪恶的道,才不为那些伪君子所容纳。
上天有好生之德,我等修炼,需要元阳调合,只杀那些经不住诱惑,内心存有罪恶之人!
若道长真想安心隐退,今后就不要再踏入兰若寺,我控制郭北县妖鬼,同样不再乱杀善人,只杀受不住诱惑的心底有恶之人!
道长还不收剑,难道今日既要背弃退隐誓言,又要放弃坚持多年的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