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惊雷震震,夏雨冰冰。
七彩琉芒,鹤立清霄。
云蒸雾霭,风急天高。
正是:晴云浮茗椀,飞雹落文楸!
此日云上风朗气晴,大日芒芒,映若生辉;此日云下地动山摇,冰璃詹詹,噪如擂鼓。
......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五百年难得一见的超级冰雹,今天它来了。
天幕之下,一道翩翩清影身轻如燕,穿梭在密集的冰雹乱流中,竟如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透过乌蒙蒙的大雾,可以隐约见得,一道灵力化成的大手从她臂下凭空生出,整个身体周围,好似悬浮着一层淡淡的青色光幕。
滔天冰雹如飞流直下,万里滚滚若雨点狂歇。
西瓜那么大的琉璃珠砸在这青色光幕上,还未待造出一丝声响,便登时化作雪水四散而去。
狂风掀开她的轻罗面纱,淡漠的眼眸深处透着比冰雹更加刺骨的幽寒,细若柳叶的长眉微微皱起,三千青丝舞,如泼墨般起舞,高鼻之下一点朱唇启:“世上只有两种人,好人和男人。你自以为是的慷慨激昂,不过是你那虚伪的皮囊,老妪纵横今古七百年,今日又如何为你所惑?”
冷冷的语声自那朱唇而出,随着如兰的香气在风中浮荡,没有在乱石穿空和惊涛拍岸里弥散,而是顺着那一道青色的灵力大手传至远方。
百里之外,宋承睿就好像一纸青鸢,被这灵力大手拖拽,于狂风中瑟瑟发抖。
俯首可见苍鹰,仰头可触云端。
但这似乎不太美好。
宋承睿紧咬牙关,感受着充斥耳畔密集如鼓燥的破空声,脑瓜子被冰雹砸得只剩嗡嗡声。
尽管已经全力催动丹田之内高达炼气期一层的灵力。
但,仍然架不住如雨后春笋的“大西瓜”!
正迷糊之际,脑海里突兀地响起那道冷淡到不像人类发出的语音。
宋承睿不禁脸色发黑,嘴角抽搐。
想要解释,但无论他如何嘶吼,声音都被淹没在雹雨之中。
只得无奈地受着,顺便听听恐男症老太太的“凿凿真言”!
这幽怨的语气,这笃定不移的谬论。
不难看出,孙娴确实在感情中经历过极大创伤。
俗话说得好,为情所伤的女子不是女子,而是疯子。
在这之前,宋承睿还对此保持怀疑态度,毕竟,他也曾是失过恋的人。
切身体会下,自觉能够理解这种为情所伤的女子。
根据自己的人生经验来看,前任皆如云烟,只是偶尔想起时,会有些难过罢了。
逝去的爱情,就像热气褪去的茶水,虽冷得发苦,但也非常解渴。
哪里又至于如此悲痛欲绝,甚至性情大变如疯如痴呢?
但现在看来,他还是太年轻了。
或者说,根本不懂女人。尽管能设计出女性人物,但若想实现灵魂上的共鸣,却也比突破升级难得百倍不止。
宋承睿心绪如麦田,割完一茬又一茬。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的冰雹声渐渐隐去,身侧便只剩狂风在作祟。
又不知过了多久,顶头的炎炎化作天边的一抹斜阳。
天色放晴,如骤雨初歇,俯仰之间,便见空山新雨后,便知天气晚来秋了。
仙界的天气总是神鬼莫测,就算是初代飘瑶那般渡劫境强者,虽有扭转乾坤之力,却影响不了太阳东升西落,也阻止不了天要下雨。
每次尝试之际,便觉被一种来自天外的力量所压制。
不可抗拒这四个字便在千万年间深入人心。
很快,风停了。
宋承睿已经晕头转向,分不出是风停了还是自己停了。
直到双脚落于地面,踩在松软的泥土之间,他才知道:都停了!
青色的大手驱开漫山遍野的雾气。
宋承睿遥遥望去,却见山头之上静立一道女子身影。
风蓦地又刮了起来。
宋承睿瞳孔微缩,未待反应过来,脖颈之上便突现一把冷剑。
冷剑凌厉透着寒气,避开不足一寸的空气,在宋承睿的脖颈之上留下一抹血迹。
宋承睿只觉得脖子一凉,随后一热,眼珠向下望去,却见衣襟之上沾着一片殷红。
来不及解释,孙娴便冷冷说道:“念你尚未祸害女子,今日便给你一个痛快。留下遗言,如无过分之处,我自会了却你半生遗憾。”
宋承睿苦笑一声,瞥了一眼横架在脖颈之上的冷剑,只是有些尚未回过神来的懵逼,倒也并不十分害怕。
死不可怕,对他来说,确是真的。
当下心脏狂跳,缓了数息之后,他的情绪便渐渐稳定下来。
挑了挑眉,看着神色漠然的孙娴,问道:“你是如何得知我的......擎天之身?”
“何谓擎天之身?”孙娴皱眉,虽是问话,却并不显得疑惑,只因对此毫无半点好奇。
多此一问的原因,便只是她有一个习惯,每每泄杀与自己无冤无仇的负心男人时,便要为对方完成一件不超出底线不违背自己心意的事情。
多年以来,一向如此。
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又是为何?
不过她却一直坚信自己“性格温婉,为人正义”。
料想,便与之有关。
“擎天之身便是......便是......”宋承睿的脸上闪现一抹尴尬,随后硬着头皮说道:“便是‘尚未祸害女子’。”
孙娴反应过来,当下也不作任何表示,只是淡淡地问道:“你的遗憾,便是要告诉我何谓擎天之身?”
“自然不是!”宋承睿苦笑一声,小幅度地耸了耸肩,冷静下来过后,便再度开口,沉声说道:“我心中有惑,希望你能让我死得明白一点儿。”
“你问。”
孙娴的语气依旧如往常般淡漠,就好像即将杀的不是人,而是例行公事,或者......可以说叫替天行道?
宋承睿淡淡一笑,心中便大概猜出,孙娴一直用这种心理暗示来麻痹自己,想必时时刻刻都活在痛苦之中。
痛苦,能够毁掉一个人,也能够驱使一个人。
这些年驱使孙娴提升修为的动力,应该便是早年在东洲的可怜遭遇。
想到这里,宋承睿就更加释然了。
他崇信古道寺里的功德箱,他相信宇宙间永远存在因果报应。
说到底,此事的因在他这里,果在孙娴那边。
正如“业在己身,障存人心”。
拂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意在用自己的骨肉焚灰,去化解人世间的一切业障。
此刻,宋承睿心境悲凉,情绪复杂,当下便开口问道:“为何于此处杀我?”
孙娴沉默半晌,手中灵力一荡,山谷里的雾气便又如潮水般散开。
宋承睿凝神望去,却见谷底中心的一座木屋周围遍布骸骨。
当下,心中便已然清楚。
孙娴立于一旁,看着满谷荒坟,遍地白骨,朱唇一阵蠕动,便情不自禁地多说了一句,只是不知是说与宋承睿听,还是说与自己听。
她道:“黑夜漫长,若不如此,夜以继日,难以成眠。”
“可以理解。”宋承睿收回目光,感到胸腔隐隐作痛,当下便深深地吸了一口夹杂三分泥土气息和七分腐烂味道的新鲜混合空气。
“你还有疑问么?”
许久过后,孙娴才侧过头来,盯着那一张棱角分明的青年面孔。
山谷之内,树木众多,杂草丛生,沼泽密布。
远处的树梢之上偶尔飞过几只夜枭,耳畔周围充斥着乌鸦的鸣叫。
秃鹫在天上盘旋,盯着宋承睿的眼神冒着精光。
止住心绪,宋承睿感到嘴里隐隐发苦,脖颈之上的伤口已经停止了流血,微微肿胀间清晰可见鼓鼓囊囊的血泡。
喉头滚动,咽了咽口水,他便又问:“为何一定认为我会是负心男人?”
孙娴沉默片刻,半晌才道:“天下间,只要是踝生两足、臂生双掌、颈顶一头的直立男性,皆为负心!”
“难道连猿猴你都不放过?”宋承睿不由得笑出了声,便又开口问道:“如此说来,你要与全天下的男人为敌,且不说是否科学,单是这庞大的数量,你......杀得过来么?”
“自然杀不过来。”孙娴顿了一顿,又横起冷剑,冷声说道:“我会先杀掉比较突出的负心男人。”
“你认为......我哪里突出?”
宋承睿感觉脑子里像是装了一团浆糊,一时之间竟然怎么也想不过来。
孙娴便道:“你会撒谎。”
“难道仅仅是因为我谎称是你门下弟子,你就要杀我?拜托,我可是为了救人诶,你若是执意要杀我,能不能找个好点的理由先?”
宋承睿拍了拍脑门儿,突然又觉得自己若是因为这个原因死去,到了黄泉路上,也不免遭到崔世原的耻笑。
孙娴沉思半盏,随后将冷剑收入袖中,负手而立,问道:“那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闻言,宋承睿的眉头舒展开来,盯着孙娴的背影,自信一笑,随后缓缓说道:“若我能将时间逆转,改写你过去的悲惨境遇,那......又待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