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辰渊看不到的角度用他无法感知的，极轻的力度，霁天璇的指尖停留在他的衣袖上。

静止了一秒，两秒。

又一分钟，两分钟。

明明心里已很明确，自己的爱如此真诚又热烈，想做的事已很清楚现在就要扑上去牵起辰渊的手，对他大声宣告那世上最甜美的三个字。

可真要做时霁天璇却硬生生的停住了。

并没有什么少女的羞涩，也不是因为怕被拒绝。她向来大方又自信。

她只是认为爱辰渊，是一件太过重大的事。

重要到不能想到就尝试，一定要谋定而后动。

辰渊值得她为自己怎样去爱他怎样给他最大的幸福更郑重的深思熟虑，再深思熟虑。

所以虽然刚刚顿悟的感情，与身处诱人的“两人世界”带来的冲动如此之大霁天璇的意识中最后还是理智的思考占了上风。

“我毕竟还不能连接本命剑，还没能领悟完全的人心。”

少女认真的自忖：

“我现在能给辰渊的感情一定有着瑕疵不是自己最好的。”

所以她的爱还不能给他。

直到她把这份爱变得健康完美之前，它都不可以贸然的表现出来。

要对辰渊负责。

就算现在，只是悄悄看到他的长发掩映下，一点弯弯的睫毛，她都会感到心痒不止。

那正占据着身心，冲击着理智的东西，像是随时会漫过堤坝的浪潮。

她也不能动手拥抱他。

要尊重她的爱人。

至于心里那些无法纾解的情思。

……就把它们都写成诗，画成画吧。

思量清楚，霁天璇放下了搭在辰渊衣袖上的手，连眼神都转过去，不再沉迷于他。

本来心里满满冲动的，要和辰渊攀谈废话，要没原因的给他笑容，也被她根据辰渊此时冷硬沉闷的表情，判定为会唐突他的轻佻行为，完全否定了。她像任何淑女一样，端庄的抿紧了嘴唇。

然而，就在少女放开手指，转过眼神的下一刻，一直僵硬的冷着脸，目不斜视的辰渊，却刚好自己转了过来。

虽然心里明白的计划着，要克制，要矜持，就等霁天璇先搭理他，可是端着架子走了好几步，霁天璇还是没反应，辰渊到底还是先急了。

所有想要向她索取的别扭小心思，傲娇小把戏，此刻都敌不过心中越压抑越强烈的，想要看着心上人的热望，辰渊忍不住转过眼睛，悄悄凝视着少女的侧脸。

然而，就因为这几步路的，一瞬间的时间差，他没能看到霁天璇之前拽他袖子的小动作，错过了那双热烈凝视，甚至满含着肖想的眼睛。

此刻在辰渊眼里，只有少女和往常一样端庄冷峻的侧影，她的眼神径直向前看，仿佛在思索重要的工作，任何人都不能在她的心上停留。

仿佛在无声的对他宣告，他想要的东西，她永远都不会给他。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绝望沉重的压在胸口，身体都随之产生了痛苦，辰渊却感到心灵仍旧很轻，他平静的用眼神描摹着他的痛苦之源，每一道眉眼的线条。

……阿霁就是真美啊。

辰渊由衷的想。

其实在今天以前，辰渊从来感觉不到人类的美丑，就像人感觉不到蚂蚁的长相差别一样。

在他的认知里，能打动他，让他着迷的美貌，先不论外形的细节，最起码得有两片长长的胸鳍，一条能上下挥动的大尾巴。

尤其是尾巴。

辰渊最喜欢自己的大鲸鱼尾巴，他的审美观里，充满了对它的热爱与自豪。

然而到今日，在天人合一境中觉醒对霁天璇的特殊情感，生出了想向她索取的微妙念头之后，辰渊却发现，自己的审美本能，竟也进一步的撬开了裂缝。

没有尾巴的人类少女，她娇小的身材，白嫩的肌肤，流光潋滟的深棕色长发，被纤长睫毛点缀的，眼尾微挑的琥珀色眼睛……每一个细节，都让他心驰神往，移不开视线。

而除了霁天璇以外，别的人类辰渊看了一眼身后精挑细选出的，客观上十分美丽的侍从们，甚至脑补了一下不在场的紫微和君如卿。

他们在他眼里，还是没有任何区别。

不过，所有对霁天璇的心驰神往，也只到陶醉于她的美貌，盼望她的拥抱为止了。

辰渊并没有生出任何想要“那种亲密”的欲/望。

欣赏心上人的美丽，只是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安宁与力量，让他平复了心里所有求而不得的痛苦。

同时凝聚成了超越理智的，单纯的振奋与动力。

“……既然阿霁不愿意先亲近我，那就换我先来吧。”

凝视着霁天璇的侧脸，辰渊心中生出了这样的决心。

靠等待不能索取到想要的，那就用付出去索取。

这一次的付出，不再是天道对宠儿的关爱，尊长对爱将的器重。

而是真正的，恋人对恋人的追求。

虽然还是不可能追到……

追不到正好。

这样等他按着那出卖灵魂，扮演暴君的计划，要死去的时候，不会给她添麻烦。

辰渊继续想。

这一次，如此尖锐而绝望的设想，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带给他痛苦。

先前，因为对孩子们放心不下，辰渊心中漫起迷雾般的酸楚，它们把原本清晰的计划，鲜明的死志，遮挡得模糊不清。

而现在，那些雾气不再散发令他心酸的气息。

新生的感情，将它们凝聚得像棉花糖一样又甜软，又坚实。

支撑着他的心。

也更明显的，遮挡了他心中的路。

它让辰渊飞快的把“身后事”问题从头脑中略过，只认真的研究起，从零开始的恋爱。

“……要怎么追求阿霁呢？”

辰渊苦思冥想。

一只天道并没有和人类女孩子谈恋爱的经验，甚至，他根本不该有这个功能。

从长廊走到门外的御驾，又乘着御驾回到宫殿最深处的“家”，这一路上，辰渊一直在思考，连心情都因为这前所未有的难题而紧张不已。

据辰渊所知，人类男性追求女孩子，可不是直接的表白，而通常是从投其所好开始，比如，给她买漂亮的衣服，好吃的美食，花朵，宝石……观察各种她喜欢的东西，把它们送给她。

可是霁天璇是世上最无私的英雄，她没有个人享乐，没有任何喜欢的东西。

没有礼物能送给她。

非要说的话，她唯一在乎的，只有她的理想。

而这一件最大的礼物，辰渊会在一切的最后，用自己的性命为她换取，现在还给不到。

投其所好的方法行不通了。

辰渊继续想，人类追女孩子的另一个主流做法，是制造两人相处的机会。

比如，可以邀请她一起看戏剧，共进烛光晚餐，并肩逛街……在温馨甜美的环境里单独相处，最容易催生亲近。

……这个看来可行。

现在就有一个机会。

此时，辰渊和霁天璇两人回到了小屋里。为了不干扰思考，辰渊避开霁天璇，一个人躲在自己的房间，翻阅着各种书报和留影壁，查找合适的约会地点。

辰渊翻到一条信息：北辰派的坊市，正在举办贺年展。

这是北辰派每年都有的活动，内容是弟子们用本学期新修成的道法，自制一些小玩意，比如美味的丹药，造型时尚的法袍，剑气凝成的冰雕花……等等，放在坊市里面展出，算是一个期末后，新年前的狂欢节。展览没有排名，用心的作品都会被赞美，也是给考试成绩不理想的弟子，提供了一个温柔的安慰奖。

辰渊想邀请霁天璇去参观这个贺年展。

今天君如卿已经去参观了，交完公开课参悟作业后，他就被他的新同学们拖走，一起出去玩，连晚饭都不回来吃了。君如卿发来了许多现场留影，画面中的气氛热闹又温馨，确实是适合约会的好地方。

躲在小房间里，辰渊悄悄的反复演练着说服霁天璇去参加的措辞。

另一个房间里，霁天璇也在反复翻阅君如卿发来的贺年展游记，打算邀请辰渊同往。

虽然她不打算正式向辰渊表白，但若有亲近的好机会，比如一起逛展览什么的，她还是很想要的。

不是出于什么爱不爱，只是单纯的，想和他快快乐乐的在一起。

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霁天璇知道，辰渊一直很不满她没有享乐与偏好，不是一个正常人。

现在，虽然生出了对辰渊的爱恋之心，但霁天璇还是没有这些“正常人功能”。她仍然找不到爱吃的东西，无法让自己喜欢上漂亮衣服，甚至，干脆对逛街这整件事毫无感觉。

所以，她一定要去尝试。

去参观贺年展，不是为了做一个想改变自己的态度给辰渊看，好讨他高兴。

而是她真心的想要努力，不惜挑战所有的本性与惯性，让自己成为一个更配得上辰渊的，更好的人。

霁天璇正准备好，这就去辰渊的房间敲门时。

辰渊居然先过来了。

她打开门，竟看到辰渊穿着外出的衣裳，手里拿着北辰派寄到家的贺年展宣传海报。

？！

“辰渊要邀请我吗？！”

比蜂蜜更甜美的惊喜，霎时溢满了少女的心房。

心里太甜了，甜得又开始无以名状的发痒，它让从来做什么都主导的霁天璇，一时居然没有按计划，把自己的邀请说出口。

她只安静的等在原地，等辰渊邀请她。

辰渊会说些什么呢？

平静的外表下，心里却像小鹿一样期待。

为了多听听心上人甜美的邀约，她可不能马上答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