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

看到那行字霁天璇一愣。

“……紫微仙君好像真的有点倒霉啊。”

她心中轻叹。

这一世的天启已经告知过霁天璇自从上一世辰渊回溯时间让她重生到两百年前开始，从辰渊界外就无法探查到里面的情况了。

这是因为，辰渊只能调节自己界内的时间，外面的虚空仍然是正常的“两百年后”它与辰渊界产生了一段时间差。为回到平衡状态，辰渊界内的时间流速会加快大约千后，界内的时点，将重新与虚空同步。

在此过程中，内外时点和时间流速的不同造成了信息传递的扭曲。它使辰渊界内，包括辰渊回溯时间这件事本身的一切情况天然的加密。若从外面看辰渊界看到的“现在”，会显示成上一世的事件。就连驭川这样的合道圣人也无法窥破时间障壁他只能依靠早已混进界内的魔尊和良尘这种不要命的奇葩。

所以在紫微的视角他最多只能得知上一世末尾的情形：

比如圣女在被魔尊杀害的那一刻，拼命完成了最后一次祭剑，然后永远的死了。再比如，辰渊已经有了一些智慧，但还是一只比人类懵懂得多的天道巨兽，可以直接用语言文字和它沟通，但行文措辞一定要十分浅白，最好再配个插图。

辰渊正把那张厚得像卷饼的做王申请书继续往上卷，霁天璇看到，最后一段文字的上面，正有个画风明晰生动，很适合印到儿童教科书上的配图，它有力的证明了她的推断。

那个用法术加了动画效果的配图上，画着一个外形简化的辰渊界一条长得有点萌的大鲸鱼。

大鲸鱼的旁边，是一个气质狰狞，一看就不是好东西的金色殿宇，殿宇中间的广场上，有个样子像祭坛，质地似金似石的黑色高台那是驭川的驻地。

驭川的驻地旁边，有一条死掉的鱼干那是魔尊的世界，现在，它已归界主良尘所有。

图虽然画风萌化，但坐标和动态都是准的，这个图显示着，驭川阵营就在辰渊界附近，悄无声息，紧紧的跟踪。

紫微看到的虚空，就是真实的“现在”。

也就是说，在辰渊亲临人世，击退侵略者以后，侵略者仍没有离开。现在，他们还在等待机会，密谋进攻，巨大的威胁正在潜伏。

而紫微所见的，虚假的辰渊界“现在”，却还停留在由孤独的圣女一人牺牲，保全界平安的老路。在他的视角里，辰渊界每个人类自身的力量与斗志，还完全没有觉醒，唯一的牺牲者，又刚刚死透了。

这种危急的情况，当然需要一个“世界之王”，来引导辰渊界的所有众生，使他们成为，能亲手守护自己家园的崭新利剑与城墙。紫微和霁天璇的见解，完全相同。

于是，满怀公义，又真心喜欢当皇帝的紫微仙君，毅然放弃了继续游历外界，寻求合道的大好前程。他返回辰渊界，向他的天道郑重提出了做王的请求。

紫微的态度如此急切，准备也如此充分：除了这封申请书，他寄来的储物袋里，所有的东西，都是他的异世界游历小结。

这些游历记录，本来只是描述异世界风土人情，给他家天道挑选合道“成亲”对象的紫微返回辰渊界，原本也只是为了办这件事。

但到达辰渊界附近，看到严峻的形势后，他立刻把这些已经做成的影片，全修改成了“应聘世界之王的申请材料”。

在这些材料里，紫微详细介绍了自己在每个世界的作为，功绩，见解，并结合他见到的“上一世”情形，做了充分的分析和设想，写出了一整套深入浅出的白话图文版施政计划。

看过辰渊打开的前几篇，霁天璇感到紫微的思路着实好，几乎每篇都让她受益匪浅。

紫微去过的地方非常多，这些影片的内容总量已经大到，只有辰渊这种天道等级的思维速度，才能够快速的通读。如果让霁天璇和君如卿这样的凡人去看，恐怕分秒不停的花上十年，也读不完一半。

紫微能够制作这些东西，又只用几天的时间，把它们大幅修改，一方面是很有本事，另一方面，也非常辛苦。

……所以他是真的倒霉。

明明有志向，有能力，更一腔热血的，付出了艰苦卓绝的努力。但是，只因为不可抗力的时间障壁，他完全不知道，他的考官已经从懵懂的天道巨兽，进化成精明的天道先生。

并且，刚巧就在他回来的时候，天道先生没收了所有应聘人的位子，亲自跑到台前做王啦。

就连霁天璇本人若不论能力和经验，只论天时地利人和，她还比紫微这样的“上古神话人物”，距离王位更近一点。

也还不是被辰渊一句话就削成了他的见习学徒，那个修炼到化神期的转正条件，还被辰渊牢牢的捏在手里。

替又一次皇帝梦碎的紫微小小的感慨了一下，霁天璇继续看辰渊拿出来播放的那些材料。

然后，她渐渐的确定，紫微仙君样样都好，却总是与王位无缘，也不全是因为他倒霉。

在目前看到的几十个案例里，霁天璇发现一个规律：

在一些已然发达，能人辈出，民众自信心很强的地区这些地方，异世界真仙身份受到的排斥，往往远高于尊崇，紫微通常会成为一位优秀的帝师，大侠，剑仙，或者著书立说的思想家，而不会成王。

但是，若他来到贫苦落后，备受欺凌的弱势地区，真仙的身份，大约如同真神降临，引来万民崇拜，他却总能得到一份国君或修真界盟主的角色。

并且。他真能在这个位置上建功立业，不用任何坑蒙抢掠的缺德手段，就迅速把原本的倒数第一，建设成当之无愧的全界发展第一动力。旁边那些一度排斥他的发达地区，很快就会被他远远的甩到后面，从此，只得跟随他的领导。

也就是说，紫微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好君主，在开荒种田，制定发展道路的战略方面，他是一个顶尖的奇才。

只要让他登上王位，哪怕领地的基础是负分，他都能把它打理成一个超级强国这比在良好的基础上锦上添花难度更高。并且，凭着这份大功绩，他能继续把王位坐稳下去，从此良性循环。

但是，问题就在于，他得先登上王位。

正是从底层上位这件事，紫微不擅长。

但凡遇到阻力，比如不利的血统身份硬件，对巨大进步几无需求的盛世，或者存在有力的竞争者，紫微通常就成不了王。

因为，他不太会玩阴谋。

对治世本身而言，坑蒙拐骗的阴谋远没有阳谋有用，甚至还时常成为阻力，但是，在激烈竞争的险恶环境，若不用阴谋踩过别人的尸体，连登上王位，施展阳谋的机会也没有。

紫微的这个缺点，在他还在辰渊界时，就已经存在。他年轻时，给三皇子送人头的做法，是称得上明智又果敢的为大义献身。但是，他为什么这么耿直的，真的去死呢？

在那个还没有法术的年代，弄一个假人替他当尸体确实很困难，出身平民，没有背景的紫微，不可能懂得这种江湖秘辛。

但是以他的能力，只要他想得到还有弄虚作假这种操作，总能办成的。最起码，早期的北辰派不会把他当成死脑筋，以至于要偷梁换柱救他的计划，都不提前说。

现在的紫微，客观的说，已经很有长进，年轻时那颇具古代特色的耿直，早已完全褪去。但以霁天璇的高标准，他显然仍不是一个好的阴谋家。

比如，紫微寄的影片里，但凡有他本人亲自说谎话忽悠人的情景，霁天璇稍仔细点，都能瞧出他演得假：

在口才方面，他是基本练成吹牛不打草稿了，但若论身段表情，却生硬到顶多算是个偶像派。要不是他长得相当好看，足以让所有见他的人，多少为他的外貌分些神，他是要穿帮的。

霁天璇忽然联想起李拂缨。

李拂缨刚好和紫微相反。她精于战术，用兵如神，却始终弄不明白，自己该为什么而战。

……如果这两个人，都能在匡扶辰渊界的立场上尽忠效力，互相取长补短，他们将能凝聚成何等强大的力量？

然而至今为止，李拂缨仍然没从歧路上回头。

因为她已归化入蛮族文明，屠城一事，霁天璇没有定她的死罪，她只令她好好改造，戴罪立功。

李拂缨之前已经有配合迹象了。她虽然仍不肯露面，什么都没答应，但啸日那边，还能联系得上她。

然而，在处决碎玉之后明明是她自己告发的碎玉，她却迅速的断绝所有联系方式，人间蒸发。

驭川阵营被击退的当下，李拂缨当然出不了辰渊界，但到目前为止，谁也没能捉到这个行踪千变的战术大师。

霁天璇能推断到，李拂缨告发碎玉，是拿碎玉试她的“人心”，现在，李拂缨对试验的结果很失望，失望到，竟彻底背离了正道。

但是，霁天璇不认为这件事上，自己有任何错处。

甚至，她至今不能理解，为什么李拂缨这样纠结于她。

李拂缨甚至纠结到扭曲，竟把自己最重要的理想前程，乃至道心的根基，全都系于“霁天璇是个什么人”上。

……为什么一个人要这样疯狂的在乎另一个人，在乎到，竟为这个人而活？

碎玉是这样，李拂缨也是这样。

霁天璇感到奇怪极了。

“……如果李拂缨坚持不悔改。”现在的霁天璇，这样结论：“那就在杀死她前，设法从她身上多榨出一点对辰渊界有用的价值吧。”

把李拂缨的事暂放到一边，霁天璇继续观看紫微的“应聘材料”。

她问辰渊：“你打算怎样安排紫微仙君？”

在紫微的申请书上，他也写道，想要进来辰渊界，与辰渊见面详谈。

由于橘子结界的存在，只要辰渊界里面不开门，外面任何人都进不来，即使是本界血统的真仙，也不例外。

所以，紫微才会先往橘子结界边天启所设，专供本界真仙使用的“传达室”里寄信。

按霁天璇的设想，辰渊当然会放紫微仙君进来。

碎玉已死，天外的威胁却仍在，辰渊界内只有天启一个真仙，显然不够安全。辰渊需要紫微的战力。

而且，说实话，若论做王的竞争力，霁天璇想，目前，紫微还真不输给她。

论武力，知识，经验，以及很重要的战略眼光，霁天璇承认，紫微都比现在的她强。

上位过程中需要的阴谋演技之类，他是不如她。要让现代人接受一个久远的神话人物，也肯定比让他们接受一个同时代的圣女，更费周折。

但这不是有辰渊么。

只要辰渊肯赐给紫微位子，上述的问题，都不是问题。紫微能成为人世最好的掌舵人。

霁天璇猜测，甚至有些期待，辰渊会给予紫微同样的“见习学徒”身份，做她的同班同学。

她乐意与紫微共同学习，良性竞争。

最后，无论谁的成绩更高，王位归谁，都是对整个辰渊界最好的，她最乐意看到的结果。

此时，辰渊答话了：“我会让紫微进来。”

“但是。”

他转过脸看着霁天璇，紧跟着又道：

“你不要有压力，未来的王位，定是你一个人的。这段时间，我会让紫微辅佐你，你要好好学他的长处。”

这样说时，他的语气轻柔，眼神含情，仿佛一个不怎么贤明的君主，在向爱人宣告，“我就是偏爱你。”

然而实际上，在事关治下苍生安危的大事上，辰渊并不会感情用事。

他刚才有认真考虑过，紫微能否作为世界之王的候选人。

然后，很快，这个想法被完全否决了。

紫微确实有做王的资质，甚至，不比霁天璇差。

但是，很遗憾。

辰渊想。

他的心肠，没霁天璇硬。

辰渊选王的目的，可不是要教会学生，自己安享退休生活。

人间的“世界之王”，是要在他全面扮演暴君之后，率领众生前来讨伐，并把他分尸的。

紫微是个待自家天道有情有义的正常真仙。辰渊担心，到时候他下不了手。

而霁天璇……她怎么可能下不了手。

然而，令辰渊有些意外的是，听了他的昏君风格回答，霁天璇却没有显出不满，甚至没有任何表示疑虑或反驳的神情。

她只盯住辰渊的眼睛，立刻问下一个问题：

“之前我们在南林派宗墓中看壁画时，你说，曾被你派往界外的真仙种子都死绝了，正因此，你没有别的办法缓解饥渴，只能找正在界内的魔尊合道。但你看现在，紫微不就是一个活的真仙么。”

辰渊把他坚持要找魔尊合道的原因，解释成发/情期到，欲望难耐，当时，霁天璇是愿意相信的。

但后来，又经过了一系列事件，她已经隐隐的感觉到，辰渊似乎瞒着她很多东西。与魔尊合道，与随后亲临人间之事，都深有蹊跷。只是，她一直没能找到证据。

如今，随着紫微的出现，这些蹊跷的第一线突破口，似乎终于要被她抓到手里。

看着霁天璇锐利的眼神，辰渊摸了摸头发，猛然变得特别冷肃的表情里，透出欲盖弥彰的尴尬。

“唔，那是因为……”

他很不情愿的答道：

“我当时把他忘记了。”

然后，似乎是心里太尴尬了，辰渊冷着脸一拂袖，拒绝再谈论这个话题。

这算什么借口，听着也太假了。

霁天璇想。

但是，辰渊的神情姿态，又那么真。

如果他是演的。

……那么现在的他，确实已经她在不知不觉间，成长到，或者说被摧折到了，距离最初率真自由的灵魂，那么远的距离。

“……你到底，受了些什么罪啊。”

少女忍不住握紧手指。

在救回辰渊那日，看到昏迷的辰渊竟忽然变得乖巧，请求她，而非命令她陪伴时，她已经感受过，心中这样的酸楚。

现在，它们又浮上来，径直盖到了理智，让她连本该当场继续的逼问，都无法再说下去了。

第二日，霁天璇传了辰渊旨意，令守卫将橘子结界开启一小块，放紫微仙君进来。

橘子结界活动之时，刚甩开追捕的李拂缨，正在附近的森林中隐蔽。

她看到了天空上，结界开关的全过程。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李拂缨急切的连玉简也不用，只拿出纸笔，把这过程中天空的光影，尽可能的画了下来。

同一时刻，作为坐镇中枢的橘子结界最高管理员，天启虽然没能当面见到紫微进门以他现在只能披马甲的状况，他也不敢见，但是，他能在房间里同步观看到详细的影像。

天启记得，自己分明是不认识紫微的，但就在从影像里见到紫微的瞬间，他竟又感到一阵不由自主的思绪汹涌。

这种一度丢失的记忆，飞速回溯的感觉，就好像先前辰渊陷入噩梦时，虹的力量施展在辰渊身上，给他带来的剧烈影响那样。

但这一次，天启没有被陡然浮上的巨大信息量拖入混乱。

相反，先前在辰渊身边取回的部分记忆，竟因为紫微的现身，逐渐从混乱变得清晰。

天启是当真想起了，极其重要的东西。

1213章碎玉到驭川的小世界时，只看到了金色的步梯和琼楼玉宇，没有黑色的高台，现在却有了。

2辰渊说界外种子都死绝了，详见26

3天启被虹的冲击“敲回”记忆，详见2412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