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霁天璇以前来过北辰派。

作为圣女她几乎每年都会前来与北辰派高层议事，一些由“正道之首”主持的重大活动比如，以整个修真界名义举办的祭天大典，霁天璇也都要过来列席。

但她却从未实地见过这个她最喜爱最向往的宗门景色是什么样子。

因为淑女必须遵守的基本礼节里，有一条就是乘车的时候不可以随便撩起帘子往外看。圣女是天下所有淑女的表率，当然要带头遵守。

等到了目的地，下了车，霁天璇又会立刻去办正事。

她和北辰派一直互相认可合作顺利，于是她也从不用在例行的会议之外额外安排参观，散步之类的活动表达示威或示好。

于是现在战胜了重重艰险终于能在这里安心的正式开始修行就要以北辰派弟子的身份想逛哪里就逛哪里了，霁天璇一时竟像从没见过世面的普通人一样，心中充满了雀跃。

但少女的外表，仍然完美保持着清冷从容的圣女气度，一眼也没往外看。

她只沉默着，不再加入旁边辰渊和君如卿的聊天，自己一个人细细的聆听驾驶御驾的北辰派弟子用令牌开启山门时，机关拨动的摩擦声，与灵气流转的清啸。

霁天璇认为，自己现在还没有通过北辰派的考核，正式拜入山门，就仍然只是来访的圣女。所以，一切举止，当然还是严格按访问的礼数来。

然而，旁边的辰渊，却是守规矩的反义词。

进入北辰派领地范围，辰渊直接把车厢的窗帘全打开了，包括他其实用不着的霁天璇那一侧。

霁天璇看到了外面。

和博物志里的一样，北辰派的领地幅员辽阔，不算辖下的秘境和洞天，仅看得见的土地，就与一个中型国家相当。

领地最外层，是一圈高耸入云的山脉，深灰的嶙峋山岩上，没有建筑和人烟，只镌刻着线条简练又刚劲的光纹。

有无形的力量从从光纹中弥漫到山上，化作连真仙等级的窥探法术都无法穿透的雾气，将山内和山外隔离，构成了辰渊界各修真宗门中，性能首屈一指的护山大阵。

在更内层的群山之间，则是灵植灵兽园等资源产区，里面荟萃了辰渊界各地的天材地宝。其中有些品种，哪怕一片最次等的残叶，都足以成为其他宗门的镇派之宝，但在北辰派，它们却都是量产的。园子外面没有门禁，不仅因为最外层的护山大阵已经够强，还因为北辰派单修侠道，满门君子。

园子里的一众珍宝，需要精细的照料。在许多宗门，这些照料的工作甚至繁重到，需要千百个弟子牺牲仙途，专门来做仆役，但在这里，却没有人为打理这些珍宝奔忙。

只有精巧的机关法器巡行在半空，自动的法术控制着每个地块的环境，把它们时刻调节在最适合作物生长的状态。

直到越过广阔的资源区，到达中间的山谷，建筑物才渐渐密集起来。演武场上传来金铁相击的声响，炼丹房飘出清香的紫烟。河边的亭子里，有几个弟子边吃点心边背书，天上则另有几拨赶着去上课。杂役和亲传弟子那拨遇到了，也不用停下行大礼，他们只互相微笑挥手，然后各自前行，飞驰的剑影，划过一道道流丽的银光。

这里才是北辰派的核心，众弟子修炼生活的地方。

从外观看，这处核心区域，和其他门派的配置很不一样。

一般来说，修真宗门的生活区域，都会建造在险峻的山上。山上清气汇聚，不染红尘，最适合宗门弟子潜心修炼，超脱凡俗。“仙”字，就是一个人加一个山，充分反映了这个源远流长的牢固传统。

但是，北辰派却把条件最好的山峰，都拿去建无人的自动化生产设施了。几乎所有门派成员，都住在那片小小的山谷里。山谷平原上，房屋星罗棋布，街道人来人往，乍一看，和凡人国家的小镇没什么区别，若不是时常有功力深厚的宝光，从哪个房子的窗口透出来，简直让人不敢相信，这个地方竟是堂堂修真界第一宗门的核心所在。

然而，霁天璇虽然为第一次实地领略这独特的仙家烟火气而着迷，却一点也不惊讶。

不仅是因为，她早在博物志上看过，还因为，她很理解北辰派这样规划的原因。

北辰派修的是侠道，手中剑不仅不斩尘缘，反而专为匡扶尘世而出鞘。这样一个积极入世的宗门，弟子选择洞府时，会和他们要守护的世人那样，选在平原上盖房子，以至于盖出了一个“小镇”，完全不奇怪。

但是，在旁边一起观看的君如卿，却没有霁天璇那样淡定。

君如卿来自山上清修的传统宗门青玉门，从小又被当成人形武器培养，他完全不了解其他宗门。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小镇”，他惊诧得瞪圆了眼睛，甚至直接从座位上站起来，趴到了窗沿上。

见所未见之下，少年甚至还来不及去想，为什么宗门修士不住山上这种深层问题。

他第一时间关注到的，是更直观的

“天璇姐，北辰派居然那么小？”

君如卿直接问出声来。

确实，山谷里的那个“小镇”实在太小了，在高空中，君如卿一眼就看到了小镇的尽头，房子的分布还比较分散，大致数一数，加起来竟只有几百幢，顶多装得下两千人。

这样的规模，也就是出身在东大陆小国的霁天璇，会把它形容作“小镇”，以君如卿来自大国楚朝的视角，它甚至连小镇也算不上，只能算一个精美的村庄。

听到提问，霁天璇答道，“是的，北辰派从掌门到杂役的全体成员，如今只有一千人出头。”

闻言，君如卿的眼睛更加睁圆了。

要知道，连那个全修真界最底层的十八流小宗门南林派，也有两千多人这还算是十八流宗门里面比较小号的。少年万万没想到，经年主导修真界的天下第一宗门，规模竟连十八流的一半都没有。

再想想，甚至还有点憋屈：正是这个足以用“芝麻点大”来形容的北辰派，却持续吊打了包括他所属青玉门在内，所有泱泱数百万众的名门大派上百年，至今也一直被仰望，从未被超越。

北辰派的人数，确实少到夸张，霁天璇第一次知道这个事实时，也很惊讶。

但很快，她就理解了。

北辰派人少，不仅是因为，他们比其他名门对弟子的资质要求更高，入门考核更加严格到苛刻。

还因为，他们很在乎心性，非真君子真侠士不收。

辰渊界足有千亿人口，其中资质顶尖的强者，其实不会少，六位数肯定有。

全然崇高的好人更不少，八位数都是最保守估计。

但又强大又崇高的人……居然能找到一千多个，霁天璇觉得已经很欣慰了。

然而，刚给君如卿这样解释完，霁天璇又收到了他的下一个疑问：

“既然北辰派都是又强大又崇高的好人，那么他们为什么这么少一点人，占了这么大一块好地方，独享了这么多好东西？”

表面看来，确实如此，北辰派的领地面积，虽然在名门大派中只是倒数，但若算人均，数字确实大到夸张了。

而且，这一大片被护山大阵圈起来的领地，都是土壤极肥沃，灵气也极丰沛的风水宝地，地下甚至还有三条最高品质的灵石矿脉。地上产出的珍宝，在外面有市无价，万人争抢，在这里却是称斤轮两，随便取用。从来没有别的宗门，独占过这么多资源。

君如卿被青玉门坑害过，深受创伤的心灵，不敢再轻易信任别的宗门。虽然知道在人家的车驾上问这种问题有点没礼貌，他还是下意识的，在他最信任的两位伙伴面前，毫不遮掩的表露心中的不安。

闻言，霁天璇没有直接回答。

她只让君如卿坐到她这一侧的窗口来，向他指出窗口外面的河流尽头，一处飞流直下的瀑布。

霁天璇提示君如卿，“向那个方向，展开你的神识。”

君如卿照办。

然后他猛然一怔，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