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付霁天璇这样的人就该诉诸暴力。

李拂缨一直坚持着乍看鲁莽实则相当正确的思路。

因为她明确的自知，无论手下的资源臣属，还是本人的口才与智谋，甚至做王的经验她都远远比不上这位已在幕后操控时势三百年的圣女殿下。

若是真顺着霁天璇的意思坐上桌子和她以礼相谈，那恐怕自己能在几分钟内，就被这位长着一双无辜大眼睛的老萝莉卖掉所有核心利益，签卖身契的同时，还美滋滋的满怀感恩的帮她数钱。

所以，李拂缨绝不能放下武器。

她很清楚眼下暴力，尤其是个人的武力值是她唯一能胜过霁天璇的优势。

是她唯一的主场。

她必须逼迫霁天璇动手把她拉入暴力斗殴决胜的主场。

然后她就能用自己在这一领域特别丰富的经验一举打败她。

先前两人照面时李拂缨那一套不容分说“无理”的正面突击，也有这样的意图。

她想，就算杀不了霁天璇，也足够杀死她的侍从，制造血债，最终逼迫她，放弃和平商谈的面具。

若不是那谁也料不到的天谴诡异的降临，这套路差点就成了。

而现在，因为天谴的乱入，被意外重挫了锐气的李拂缨，已迅速从一时的狂怒中平复。

她立刻以修士的身份，向霁天璇发出了斗法的邀请。考虑到双方法宝和修为的差距，她还主动的，额外加上了不使用法宝和筑基以上法术，点到即止的公平条件。

在修真界，这样的公开，公平的斗法，确实是受天道认可的“论道”，是绝不会受天谴，不可以拒绝的。

一旦拒绝，就等同于认输。

等同于，霁天璇公开宣言自己的和平理念是错误的，从此后，改而支持李拂缨那侵略楚朝，夺取王权的铁血之道。

而答应，也等同于认输。

等同于，以毫无实战经验的，象牙塔上娇养成的稚嫩之身，正面给数百年刀头舔血，经人世千锤百炼而成的老战士送菜。

如果霁天璇抖机灵不选择，表示自己是身份特殊的圣女，不受修真界规矩的约束。

那她就得当众自废修为，自毁道心，从此只当身份特殊的圣女，仗势欺人，别再做磊落挥剑的修士了。

仍然等同于认输。

还是人格上的，最彻底的认输。

城楼的最高处，李拂缨摆着恭敬的表情，眨着诚恳的眼睛，仰望凌空而立的霁天璇。

身姿纤细的少女，独自站在最前方的飞剑上，高空的风不住吹起她精致的衣衫，衣服上的宝石相碰，发出细碎的清响，仿佛她是一片随时会飘落的单薄树叶。

比修士寻常所用之剑大很多的圣剑，正背在她身后，钢铁与娇躯的对比，总让人下意识的猜测，她是否只是携带它，就会不胜其重，遑论将它挥舞。

边说着约战的措辞，李拂缨边盯着霁天璇，想从她脸上，看到符合她样貌的紧张和担忧。

先不论认输，认输和认输，霁天璇到底选哪个，只要她每犹豫一秒，每为斗法的胜败和圣女的颜面权衡一秒，就会多显露一分无能，甚至永远的失去一份人心。

语毕，李拂缨行礼的身姿如钟，准备开始自己稳赢的等待。

却在自己话音刚落的下一瞬间，就听到了霁天璇毫不犹豫，沉稳有力的应答。

“李拂缨，我答应你的邀战。”

“斗法的时间，由我来决定，地点，由你来挑。”霁天璇继续道。

虽然李拂缨希望此时此地就开打，但霁天璇的这个要求，却是符合斗法规矩的，她不能拒绝。

心底有些惊讶，霁天璇这种象牙塔上的小公主，竟如此了解斗法这种江湖规矩的细节，李拂缨面上不显，只很有风度的点头，“好，那我与殿下就约好了。请殿下定日期。”

她话音一落，霁天璇还没回答日期，在场的其他人，却纷纷叫嚷起来。

“李拂缨，你太卑鄙了！”

“无耻小人！你这不是公平斗法，是以下犯上！”

“恳请尊上再降天谴，制裁这不敬圣女的罪人！”

“我能代表/联系清风阁/明华山/大周朝……，不承认本次邀战，请圣女殿下三思！”

霁天璇的侍从们，个个义愤填膺。

他们刚刚差点被李拂缨的突袭杀死，对她非人般强大的力量还心有余悸，但为了忠心侍奉的圣女，他们却能生出不绝的勇气，当场大骂远非他们能抵挡的敌人。

有几个随从，是白羽盟中选拔出的精锐，他们都是名门出身，有着深厚的背景。此刻，他们更是急切的向霁天璇提议，要用手里的资源，强行否定李拂缨约战的合法性，让他们的主人，名正言顺的避免认输、认输和认输三选一的困境。

就连李拂缨那一侧的蛮族兵将们，也开始在李拂缨看不到的地方窃窃私语，觉得自家主君是不是做得太过了，要不要上去劝劝。甚至有人惴惴不安的不时抬头望天空，然后在袖子里，给自己掐了几十道避雷诀。

人声持续鼎沸，晴空却一片平静，金色的天谴雷光，始终没有再落下。

这是当然了。

霁天璇想。

李拂缨这一次的斗法邀战，是公平且正当的，天道当然不会阻拦。

辰渊会喜欢人，会深切的关爱他喜欢的人。

却从来不会偏私，不会护短。

霁天璇特别喜欢辰渊的这一点。

把心里又不由自主冒出来，一大堆辰渊冷肃又温柔的小模样小表情按下去，霁天璇快速的把自己切换回公干状态，利落的扬起一只手。

随着她的动作，刚才还激动的众人，全都遵命闭上了嘴巴。

场上顿时一片寂静。

只有少女清澈的声线，在空间中响起。从容又有力的话音，仿佛她不是被动的应答李拂缨的挑衅，而是从头至尾，都主动掌控着这场战斗的一切。

“斗法时间，就定在一月十五日午时。”霁天璇道。

也就是距今三日后。

对斗法来说，这个准备时间太短了，对应战方十分不利。

然而，只有少部分人从绝望中找希望，想象霁天璇也许有着深藏不露的实力，不仅不会给李拂缨老战士送菜，反而是个正在披着萝莉皮扮猪的老虎，就算再让李拂缨几天，也能把她吊起来打。

绝大部分人，只认为那是霁天璇明知再练一百年也还是送菜，所以干脆让对方一子，输了也不丢人。

看着霁天璇如往常冷峻的，令人捉摸不透的表情，李拂缨却不作无谓的忐忑。

对霁天璇一点头，表示认可她的时间安排，李拂缨也拿出地图，指定了斗法地点：

位于蛮族的占领区，和楚朝领土分界线上的一处小城，小城中心的广场，就是他们交战的擂台。

这个地区既不受李拂缨，也不受楚朝和白羽盟的管辖，公平公正。

同时，这座小城里的居民，都逃难走了，所有场地都可以调用，没有人会干扰斗法的进行。

霁天璇在自己的地图上记下了地点，答应了李拂缨。

双方又约定，这三日内两军暂时停战，随后，各自离去。

三日后，斗法开始。

小城中心的广场上，除了按江湖规矩做见证人的双方随从，只有霁天璇和李拂缨，在广场的两头相对而立。

霁天璇一身绛紫轻装，单手持剑。李拂缨白袍银甲，横执长/枪。

微风吹起两位女修士的长发与衣袂，露出娇美的面容。阳光映照在雪亮的兵器，锋芒却森冷锐利，一如她们互相正视的眼神。

“殿下，请。”李拂缨拱手为礼，示意霁天璇先出招。

反正实力差距足够大，已然稳赢了，李拂缨想，就让对方一个先手好了，跟对方让过来的超短准备时间扯平。事实上，如非形势所迫，她也不想欺负小姑娘。

对面，霁天璇也不纠结这种小事。回过礼，她直接按以往的方式，迈开大步，正面突进！

李拂缨没想到霁天璇长相这么精美，打法却这么粗暴，而且跑得居然比兔子还快，她一时惊讶的站在原地，没来得及回避。

几乎瞬间被霁天璇突入身前三十尺以内。

到达了筑基期剑意的施展距离。

霁天璇立刻放出了剑意。

李拂缨武功很高，不适合硬碰硬，所以，霁天璇把她当成最强的魔修对待，一上来就开自己唯一的大招，要先把对方定成木鸡，然后才上前攻击。

全力施展的剑意，精准的凝聚向李拂缨所在的方向，威力比范围覆盖的用法，更增强了几倍。

瞬间，三十尺直线内，广场所在区域的各种生物，全都被震慑得动弹不得。空气里平时看不见的微生物灵兽，发出一阵阵战栗的灵光，仿佛霁天璇手里的剑，凭空添加了三十尺星光特效。

连一只深藏地下的化神期蚯蚓妖兽，也挡无可挡的中了招。它周身的灵气瑟缩得太剧烈，方圆百尺内，土地的颜色，都变得暗淡了。

霁天璇看着对面的李拂缨，李拂缨的表情，就和场外的大部分见证人一样震惊。

他们都不知道圣女曾在橘子结界外血战魔修三百次的锤炼，也没见过她收编白羽盟的那一场天降奇袭。谁会相信一个自幼深居殿堂，举世供奉着长大的娇贵小姑娘，竟能轻易施展只有身经百战与百死，最勇敢也最苦难的战士，才能领悟的剑意呢？

看到李拂缨震惊的面容，果然如木鸡一样定格，身体也如预料的，朝一边斜斜的软倒，霁天璇心道“得手”，纵身挥剑向前。

接下来，只要用剑打掉木鸡李拂缨的银枪，再随便一招把她放倒，这场斗法，她就赢了。

距离开战才十秒不到。

然而，就在她前进到八尺之内时，木鸡李拂缨，竟忽然动了！

武将打扮的女修，仍维持着假装的震惊表情，和惟妙惟肖的瘫软身形。

直到霁天璇进入长/枪攻击范围的瞬间，她才将垂在身侧的手臂轻轻一抖。

手中银/枪就如有鬼使神差一般，以几近不可能的弧度，从下往上的挑起，准确的直刺霁天璇的咽喉！

？！！

眼角余光瞧见凶狠的锋芒，霁天璇心下狠狠一惊，匆忙后退。

幸亏她的身手也是经年锻炼，力量与敏捷皆是上佳，她到底躲过了李拂缨的突袭。但是，她胸前的衣襟上，也还是被掠过的劲风割开了表层，光滑的布料，翻出一道显眼的毛边。

难道，李拂缨能不受剑意影响？！

不，只要是有灵魂的活物，就不可能免疫这世上最强的精神冲击！

一边躲闪着李拂缨凶狠的反击，霁天璇飞速的思索。

除非……

李拂缨也会剑意！

招架攻势的间隙，霁天璇观察着李拂缨的银枪。

银枪没有震慑它周围的生物，也不像她的剑一样，一用剑意，就宛如加装三十尺直线星光特效。它看起来安静又低调，仿佛只是一根普通的钢铁。

但是很快，霁天璇发现，银/枪上虽无剑意痕迹，但在自己的衣服上，却有几处显出了微生物灵兽受震慑时，泄露出的点点灵光。

李拂缨不仅会剑意。

竟然，还比她的操控技巧更精湛。

现在的她，只能把剑意凝聚成直线。

李拂缨却已经能将它锁定到目标所在，几近精确的一个人形。

李拂缨是一个百战的强者。霁天璇知道。

但是，由于上一世的李拂缨，虽为琼华宗首席弟子，历史贡献却有限，霁天璇不怎么了解这个女战士的“灵魂”。

她一度以为，李拂缨只是一个没什么特别的，少年时受到逆境磋磨，最后以武入道，以实力为受苦的同类发声的女版龙傲天。

这一世亲自与李拂缨接触，霁天璇又发觉，此人似乎因为曾被父皇送去蛮族和亲的经历，留下了太多的仇恨与阴影，她远比史载的更为偏激，狠戾，强硬得仿佛，再掰一下就会整个折断。

这样的人，勇则勇矣，却有些太疯了。

而剑意，只有心志清晰，信念坚定……清醒着敢为信念死的勇士，才配使用它。

疯子再顽强，再百死不屈的，执意要打要杀，也是得不到剑意的。

可是李拂缨，她偏偏拥有了剑意。

这说明，她没疯，她是清醒的。

霁天璇想。

李拂缨心里，真的有着纯净的理想，并且，真的能百折不悔的，为它而战，为它而死。

她所表现出的，种种偏激到邪性的强硬。

不是因为疯狂。

只是因为，她长久以有限的力量，独自面对着太深重的压力。

压抑着太深重的绝望与悲伤。

会用剑意的也就是说，意志力特别强韧的人，不会被剑意震慑。

也就是说，这一场斗法，霁天璇和李拂缨，谁也用不了这能把任何真仙以下修士定成木鸡的超必杀技。

霁天璇赖以制胜的王牌，意外的失去了。

现在，两人只剩下手里的剑和枪，能硬碰硬的较量。

终究，霁天璇还是避无可避，落入了最不希望落入的险境。

尤其，经过方才短暂的交手，少女发现，李拂缨的武功之高，当真能用极致来形容。

而正从对面持续逼近的李拂缨，才不在乎霁天璇承认她为勇士的惜才之心。

满心重负的蛮族女王清醒的使用剑意，也清醒的目露凶光。银枪招招狠辣，毫不留情的向霁天璇猛攻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