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对霁天璇的感情始终是男女之爱。

专一，忠贞独占。他愿为心中的女神，献上自己的一切。同时，他又将一切对她怀有同样心意之人视做有你没我的敌人。

正是因为这样的心思，在遇到天启以后，碎玉一生的内容，就是与天启这个“情敌”竞争。

碎玉拿天启作比较攻击他的短处，学习他的长处。他每天努力让自己变得更优秀更讨霁天璇喜欢，这样一步一步的接近天启的高度。他立志，终有一天，自己定要超过天启，要比天启更先的追到比赛的终点上，那位他们共同的心上人。

“幸好，我到底也是个天下第二。”

一次次挑战天启失败之后碎玉总是这样给自己鼓劲：

“其实天下爱慕着圣女殿下的英杰，何止千万而我已然战胜了他们。在我前方需要超越的对手，也只有天启一个了。百尺竿头，只差一步！”

然而，现在，还没追上天启，碎玉忽然发现自己的前方，竟又空降了另一个新情敌。

这一个情敌，不是什么天下第几。

而就是天。

……所有的斗志，都崩塌了。

因为人和人争，不管实力如何悬殊，总还有个追赶的方向，有个超越的机会。

可人能拿什么，与一整个世界相比呢？

尤其，和百般讨好，却始终没得到霁天璇回应的天启不同的，碎玉确认，辰渊已经，得到了霁天璇的真爱。

天启救下辰渊那天，碎玉亲眼看得很清楚了，他那心肠宛如冰雕铁铸，永远冷静到冷酷的女神，竟会对辰渊身上的伤感同身受，甚至为他心痛得乱了方寸，几近恍惚。

……一切都完了。

那一天，碎玉终于感到了，彻底的绝望。

……不过说起来，这样的结果，其实也是注定的必然。

那个血腥之夜，霁天璇和天启忙着照顾辰渊时，碎玉抱着膝盖，独坐在旁边的阴影里，强迫自己已经轰鸣一片的头脑，回到冷静的思路。

碎玉想起来，自己曾听过这样一个典故：

有一位女王，为让自己积贫积弱的祖国复兴，不惜放弃了所有王应享有的奢华与娱乐。甚至，她终身不嫁，子嗣断绝，只为将自己全部时间与精力，投入到国家的建设之中。她在位几十年，无数良人求婚，却全都遭到她断然的拒绝。

“因为，我已选择，嫁给我的国家。”

但凡有人问起，女王就这样，将自己在登基时立下的誓言，再度斩钉截铁的重申。

而这位女王，确实成就了彪炳史册的伟业，几乎所有国家的史官，都用“千古一帝”四字，作为她一生的定论。数百年来，无数人赞颂她的力量与智慧，折服于她为国奉献的高洁精神，甚至自她以后，人们总是用，“她嫁给了那个事业”，来描述那些献身事业，断绝私情的女英雄。

我们的圣女殿下，也是一位伟大的英雄与王者。碎玉想。

甚至，她的目光，还不止眷顾一城一国，而是，装着整个世界。

她也不止断绝了男女爱恋。为了她那开万世太平的理想，她竟已将所有人与人的私情与欲望，全部割舍。

她分明已将整颗心，整个的生命，全都献给了她的世界。

就像他与天启，他们将自己的心和生命，全都献给了她。

……她早就嫁给世界了。

原来，根本就没有谁有资格做辰渊的情敌，甚至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求偶的竞争。

因为，早在圣剑降临那日，霁天璇越众而出，接剑成为圣女的那一刻。

她就已经，和世界缔结了婚约。

“放弃吧。”

碎玉在心里说道：

“原来，我根本不能爱她。

……只要我还算是个男人，就不可以肖想一个有夫之妇！”

碎玉努力的，这样说服自己。他想要摆正自己的位置，从此以后，只做他的圣女最忠诚的仆人与臣子。

他还想从躲在阴影里，抱膝蜷缩的姿势抬起头，想去正视正扑在辰渊身边，满心满眼只有他的霁天璇，然后去习惯，接受，最后离开。

可终于好不容易抬起头来，他却还是在看到前方那一双人影的瞬间，忍不住的眼球刺痛，双手颤抖。

……做不到，做不到。

怎么也停不住心里像火一样燃烧的爱。

碎玉能够不再肖想心上人，甚至，愿意从此远离她的生活，严格的避嫌。

但是，他发现自己没办法放下，那只对她一人的守望。

经过这场遇袭事件，亲见本界最强的辰渊天道，仍轻易落得被良尘任意蹂/躏的下场，碎玉确定了，良尘的实力与恶意，甚至远胜驭川，绝非这个世界所能敌。

怎样从已降临人世的恶魔手里，保护他的爱人？

当然是把恶魔要的给他，打发他走了。

为了殿下的安全，必须把辰渊送给良尘。碎玉想。

以碎玉的智力，其实他理应想得到，从霁天璇身边夺去她的爱人，肯定会让她痛苦。他不该让爱人痛苦。

但是，现在的碎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一点。

只要看到心上人和别的男人亲密的在一起，他满腔的深情就化作滚烫，滚烫到，连理智都烧却了。

那个夜晚，碎玉急切的呼唤天启，他要和天启一起，趁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一麻袋把辰渊套走。

然而万万没想到，天启竟拒绝了他。

向来独宠着他的小姑娘，严防任何追求者干扰，怎么看，都是对圣女怀着男女爱慕之情的天启，如今，竟真心改站了守护辰渊的立场，一夜之间，悍然背叛了与魔修阵营的合作从此，公然与两个远胜过他的合道强者为敌。

“天启不再是我的战友了。”

碎玉震惊又悲伤的想。

他这大半生，一直在追随天启的背影，如今，这个一直在前方引领他的影子，突然拐上另一条路，不见了。他心里前所未有的茫然，茫然到发痛。

他甚至还存着惯性，还本能的，想要继续跟着天启。

既然天启选择守护辰渊，那管它对不对呢，他也跟上就是了，之前不就是这样，跟着天启投降魔修的么。

但是，回到白羽盟辖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抓着头发苦思整日后，碎玉却还是下了决心。

“天启也离开我了。……那我就一个人干。”

碎玉想。

“因为，我原本就是一个孤独之人啊。”

碎玉回想起，自己成仙以前，在修真家族做底层庶子的生活。

那时，他孑然一身，一无所有，举世皆敌。可他硬是凭着自己的力量，用凌厉的手段，将一个个欺压者的脸打肿，又用冷硬的决心，一个个消灭了所有阻挡在眼前的障碍。

……也许，这才是本质的我。

靠在墙边，碎玉紧紧咬着牙，双手蒙住发酸的眼睛。

……也许，被圣女点化，飞升，认识天启，与他们并肩战斗，跟着他们学正直，学仁爱，学做英雄，渡过的那么长时间有笑有闹，生机勃勃的好日子，其实只是一场，太过幸运的美梦。

而就像人赤条条的来到这个世界，又终会赤条条的走一样。

既然他的道，始于孤独又决然的杀戮，始于为了目标，不择手段踏过别人的尸体。

那么现在已经成仙的，已经走到修炼终点的他，自然到了，该被剥去奢侈美梦，回归本源的时候了。

思量停当，碎玉开始准备起自己的计划。

辰渊与良尘一战，大幅扰动了烈阳岩嶂地区的地脉正是因此，一周前君如卿和北辰派护卫队先后发给霁天璇的，那两封意思截然相反的辰渊遇袭事件通报，才会如此反常的，同时到达。

虽然天启披着北辰派法修的马甲，当天即紧急将烈阳岩嶂修复了，但由于地脉之间的勾连，位于烈阳岩嶂附近的部分秘境，还是会在近日发生次生的扰动。

这些受影响秘境中，刚好包括那布设着大型净化法阵，作为诱歼魔修计划核心的秘境碧血原。

以碎玉的真仙之能，他是能将碧血原修复的。

忙着照顾辰渊，一时走不开的天启，也明言指派了，让他立刻去修复。

但这一次，所有人印象里的“实诚人”碎玉，表面上满口答应，实际却什么都不干。

日子平静的一天天过去。

直到辰渊遇袭的第八天，碧血原的变故已经不可逆，碎玉才急报“诱歼魔修计划有变”，前来参见霁天璇。

“如殿下所见，那伤害尊上的凶手，使碧血原的地脉也产生了剧变。”

圣女府邸的内院中，碎玉坐在霁天璇对面，满面凝重的展示着留影壁：

“布置在碧血原的净化法阵，已然严重受损，无法修复，无法再在魔修被大批引来时，承担将它们一举消灭的工作。

除非，由一位身具极品灵根的修士，亲身站到法阵里做阵眼，才可能使其恢复正常。

但是，若用这种方法，一旦法阵成功启动，阵中强大的灵力，将会使这个做阵眼的修士，立刻爆体而亡，尸骨无存。”

碎玉不仅报告了变故的实情，连霁天璇接下来必然会问到的，怎么解决变故，他也像任何一位忠诚的纯臣那样，不去顾虑对主君的关爱，只一并提前并如实的，将那残酷的唯一解，全盘托出。

现在的碎玉，虽然已学会，或者说，已重拾说谎的技巧，但是，就算他已欺骗了天启，辰渊，世上一切众生，他却仍然不愿意，欺骗他最敬最爱的圣女。

而且，那一句不那么必要的实话，正好可以用作他在踏上不可回头的血路之前，要问心上人的，最后一个问题。

“依我愚见，用净化法阵诱歼魔修之计，恐怕只能暂停。

请殿下定夺。”

说完最后一句，碎玉深吸一口气，向霁天璇行礼，等待她的回答。

按碎玉的期待，霁天璇应当同意他的建议，放弃用秘境诱歼魔修的作战。

因为，就连三百年前的灾难之时，世上除了霁天璇一个，也没有第二个人愿站出来拿起圣剑，舍己除魔。

在如今这离英雄更遥远，圣母更受鄙视的，和平的盛世，那些前途无量的极品灵根天才们，怎么可能响应号召，用自己的性命去当阵眼呢。

同时，以霁天璇的仁德，她肯定不会强令哪位极品灵根修士去死。以她的智慧，她也不会亲自做阵眼，在这强敌环伺的危险局面下，把正肩负着整个天下的自己，草率的牺牲在一场局部战役上。

她应当，没有别的选择。

1最近这几章连起来，就是天启，厨师长，碎玉，三个代表不同立场和心性的人，对霁天璇“真爱”辰渊一事的不同反应，到本章，这些心理戏终于都写完了

2碎玉这人意外的难写，改了好几遍，算了就这样吧rz

3碎玉讲的故事，原型是三次元的伊丽莎白一世，但文中和史实不同。

本文的脑洞来源之一，就是因为我喜欢一生为公，“嫁给世界”的女英雄，于是就写个文，让女英雄真的和世界谈恋爱啦

不过，在霁天璇的情形，可能比作“她娶了世界”更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