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清天启的话音碎玉猛然停住了脚步。
很容易猜测现在的天启,大约是被驭川重创并囚禁在他的小世界内,无法只凭自己逃出来。
或许是天启没办好驭川交代的事,正在被驭川责罚。
也不排除是驭川足够谨慎多疑。他不信任天启投降的真实性,就用残忍的手段试探他的忠诚。
但也有可能,是天启并非真正的投降而是站在正道这一边,隐匿在魔修阵营做卧底。
现在他暴露了。
正在向他认为的“自己人”,急切的求救。
碎玉停步的这小段时间天启仍在断续的送来“碎玉,救我!”的传音。
碎玉发现,天启已然非常虚弱几近濒死以至于无力变化传音的内容。他收到的,一直是这单调的四个字寂静的虚空映衬下重复得令人心惊像是一段最紧急的求救信号。
传音的质量也越来越差十几次过后,已经弱不可闻,仿佛下一刻,发出它的天启,将会永远的消失在世间。
……天启真的要死了。碎玉想。
他感到惊讶又激动,仿佛身处失真的梦境。
无论天启将死于驭川残暴的责罚,多疑的试探,还是驭川发现了他是个卧底,将他处决,都充分证明了,投降魔修是一个无比巨大的错误。
碎玉能想到,并且承认,若是连天启都失败了,那凭他的本事,肯定更无法在那样恶劣的上司手中做事,从中为圣女殿下谋益。
理智和情感都告诉他,他应该丢下天启,立刻回去了,回去原来正道栋梁的生活。
但碎玉并没有那么做。
因为脑补中,没有天启的世界,是让他感到无比轻松。
却也同时,让他感到无比空洞,无比不安。
“且不谈,天启那般惊才绝艳的人物,其实也未能求得殿下的爱意。
就算退一万步,没有天启以后,圣女殿下竟愿意屈尊属意于我。”
碎玉心想。
“我就能如此厚颜,让还那样差的自己,与她相配了吗?”
“天启身上那么多才华与优点,我还没有看懂,没有学会。
所以,他怎么能就这样死了?”
“而最重要的是……”
碎玉强迫自己迎着布满空中的威压,抬眼望向界面外的一切:
“如此强敌环伺,若他不在,就凭我,怎可能守护好……我们共同的心上人?”
在辰渊界内时,碎玉看到更多的,是他和天启的差异,对立与竞争。
但现在,到了界面外,直面冰冷空寂的虚空,强大危险的敌人,碎玉空前清晰的感到,他和天启,其实有那么深厚的共同立场,甚至,因为共同的挚爱,他们能比寻常的战友更亲近。
在衣袖下握紧了手指,碎玉用力一闭眼。
再睁开眼时,他已重新迈出步伐,缓慢却不停止的,朝台阶更高处前进。
再往前二十尺不到,就是驭川小世界的影响范围,到那里,碎玉将失去辰渊界的庇护,再也无法回头。
但此时的他,仍然毫不犹豫的向前,径直跨入那道危险的界限。
他相信,以天启的头脑,他既然要他来救,肯定是准备好了,能让两个人都平安脱身的方法。
距离更近以后,碎玉终于收到了天启送来的新传音。
“先照常去见驭川。”
微弱又简短的一句话,没有再重复第二遍。
依天启所言,碎玉在进入小世界内部后,先应良尘给予的邀请安排,去了小世界内的正殿,就按真心投降的姿态,去拜见驭川。
驭川的外形,是一个面目严肃的青年。其人紫袍银冠,手持拂尘,一派仙风道骨,宝相庄严。他看起来既不邪恶,也不残暴,对待碎玉的态度,虽有着上位者的威严,却从无轻慢。
与驭川交谈时,他的目光更是始终悲喜不显,只有某种让人参不透的沉重底色,与坚定又锐利,毫不动摇的锋芒。
这样一个冷静又肃穆,显然心有丘壑的魔修阵营至高者,让人有充分理由相信,他要求见辰渊天道,甚至不惜用魔修入侵来胁迫,显然不是至少不只是为满足一己私欲。
当然,与碎玉的谈话中,驭川并没有告知任何,他要见辰渊的原因。
他只是把碎玉当做了一个普通的新下属,谈话的主要内容,就是给他布置任务。
任务很简单:碎玉利用真仙的方便身份,去找到辰渊的所在,然后,他通过传送阵,瞬间送入大量魔修,把辰渊活捉,送到位面边境,交给驭川。
任务也很重要:碎玉拨给驭川调动的那些魔修,是数量最大的一批,却也是仅有的最后一批了。只有一次机会,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所以说,魔尊人呢?!”
听完任务,碎玉首先想到这个问题。
在布置任务前,驭川已经跟碎玉大致介绍过,虚空灵气断流,魔尊为了使自己世界的年轻一代,移民到强大的辰渊界求生,才答应与他合作,使年老一代堕落为魔修,大举入侵。
但现在,驭川说,魔尊的世界的最后一批人也就是魔尊致力要保存,为了他们才甘犯屠杀罪行的,他们世界文明的最后火种也被送来魔化,永远的成为了人形怪物。
那个世界发生了什么?
若是魔尊……还活着,他怎会答应让这些珍贵的“火种”灭绝?
那不是他的底线,是他和驭川合作的唯一基础吗?
魔尊的失踪,和突然现身的,第二个合道修士良尘,是否存在着联系?
一系列不祥的推断,让碎玉无比紧张。
但驭川显然不给任何提问的时间,他不容分说的,让碎玉退出了正殿。
走出正殿没多久,心绪还有些乱的碎玉,再度收到了天启的传音。
不是语言,而是一串精确的坐标指示。
这是只有这两个老战友,彼此才知道的,两人在一同镇守结界期间,发明并使用的暗号。
就像天启一直牢记这些暗号一样,碎玉发现,自己也一直将它们铭记在心。
他因此,成功收拢思绪,集中了精神。
几乎不用任何思考,完全没有走错,碎玉迅速又顺利的,找到了天启所在的地方。
再根据天启的提示,施展特殊的传送法术,碎玉悄然穿过设有层层封印的房门,见到了房间里的天启。
天启正平躺着,凌空漂浮在房间中心的繁复法阵里面。
法阵的漆黑光芒,将他赤/裸洁白的全身反衬得像在发光,碎玉能看清他身上每一处关节与肌理。
碎玉第一次发现,天启不止容貌俊美无俦,令向来被盛赞为美男子的自己自惭形秽,他身上的每一部分,精确到所有的细节,竟也都像被雕刻出来一样,毫厘不差的精致与完美。
完美得,简直如同没有生命的人偶。
天启的长发披散在身上,是和平日一样,漆黑丝缎般的色泽。
但他那双线条优美的眼睛,此刻却显出一种诡异的,琉璃般的天蓝色。
和天启脸上凝固的平静神情一样,它们此刻一眨不眨,长久静止的睁着,使它们的主人,看起来愈发像是一个物品。
进一步观察,碎玉注意到,天启如白玉雕就的身上,牵着许多很不明显的黑线。
这些线从各个位置,深深刺入天启体内,另一端输入法阵。显然,它们正在从天启体内,吸取他的某种血气或力量。
但因为天启长得太过无机质,碎玉竟有一瞬的恍惚,觉得这些线,不是强加在他身上的管道,而就是线。
天启就是一只人偶,他本来,就是用线牵引的。
但下一瞬,碎玉的理智就告诉自己,天启的身体从里到外都是“人”,并且,他还活着,还有心跳和呼吸,灵魂还在正常容纳着清醒的神识。
……天启只是太美了,定是嫉妒,才使自己恨不得他是一只不配言爱的人偶。
掐着手指命令自己冷静,碎玉深吸一口气,凝视着天启的眼睛。
那双琉璃似的,诡异的蓝色眸子里,亦分明有着活人才有的焦点。
它们朝碎玉直勾勾的转过来。
“把圣剑拿给我。”
继续报了位置坐标后,天启这样对一时怔住的碎玉传音。
距离近了,传音不再有损耗。碎玉听到,与因虚弱而只余漠然的表情不同,天启的声音中,满是毫不掩饰痛苦与急切,不在乎在“情敌”眼前的面子。
其中亦有无比的信任,甚至,一如他往日个性的,仿佛自带波浪线的生动,成为最好的安慰和鼓励。
根据天启的提示,碎玉发现了,在房间远处的角落里,圣剑被放在另一个与禁锢天启的法阵外形相同,只是规模小了不少的子法阵里。
碎玉走过去。
稍稍花了些时间,碎玉用自己的才智,成功绕过了法阵的封印,悄无声息的拿出了圣剑。
他把圣剑放到了天启手上。
而就在此时,禁锢天启的黑色法阵,忽然发出一阵强烈到刺眼的红光。
天启还未用圣剑完全挣脱束缚,法阵的警报就已触动。
警报的红光,挟着与小世界外金色步道一样,属于合道圣人的浩瀚威压。
因为距离极近,此刻,威压更比步道上强了千万倍。
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碎玉就痛苦的跪倒在地,口中鲜血喷涌,失去了所有反抗能力。
他眼睁睁看着无数符纸化成,每个都有相当于真仙实力的纸人穿过墙壁,朝房间中心聚拢。
作为阵法防御机制的纸人,手中伸展出同样由符纸凝成的武器,它们毫不留情的攻向了地上的闯入者碎玉。
亦有一部分纸人,扑向了阵法中的天启,它们要将圣剑从他手中拿回去,重新锁好。
碎玉已被威压重创,动弹不得,天启更是被法阵禁锢,几近濒死。
看起来,两人仿佛已绝无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