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一世为防备可能的危险霁天璇曾和天启演练过多次，她对圣剑契印的使用十分熟练。

现在只用不到十分之一秒，少女就默念完了召唤的心法手背上的契印纹路，已在持续发出明亮圣洁的银光。

但是天启没有来。

星云树海能阻隔空间传送，却完全不能影响剑灵与主人的连接。按召唤的原理契印发动的瞬间，天启就该无条件出现在她身边的。

然而现在除了玄武迅速逼近的漆黑身形占满了视野，霁天璇什么也没看到。

只有手背上契印发出的光，持续传来微暖的温度。

明明连接是通的，它还在正常工作！

天启还正常的活着！

虽然心中极度震惊，霁天璇仍旧平稳的仗剑站在最前方和任何一位尽责的，优秀的战士一样，将两位比她更脆弱的队友牢牢护在了身后。

魔化玄武无情的向少女挥来利爪，只需瞬间，就能将她撕成碎片。

但此时霁天璇却毫无恐惧。

呼啸的劲风中她只产生了一种玄妙的直觉仿佛攻击落下的那一刻正在无限延迟，避无可避的死之终幕，永远不会到来。

因为，直到最后一刻，在少女的心底，还在坚定的等待着天启。

毫不怀疑的，紧抱着她最大的希望。

信任着，她最亲近的人。

而就在玄武的利爪，离霁天璇的眉心不到咫尺之时。

它的动作竟真的像时间定格一样，瞬间，突然的停滞了，连惯性都没有。

可那不是天启干的。

霁天璇太熟悉天启的气息。她能确定，天启不在这里。

意外毫发无损的少女，惊讶的回头看身后。

辰渊已经完全扯开了上衣。他是打算撕去护心的宁神纱，像上一次对峙魔尊时那样，用自伤与剧痛唤起天地异象，击退玄武。

但现在，像是觉察到了什么，辰渊刚开始行动，又立即终止，将宁神纱裹了回去。

下一刻，霁天璇也感觉到了。

牵制住玄武的，是另一道真仙等级的力量。

这道力量，霁天璇竟有一点熟悉。

甚至，有一点直感的亲近。

少女冷静的继续观察，看到玄武的身体上，落下了一小块精心雕琢的白色灵玉。

这是一种能凭依神识的高等法宝。

束缚玄武的，是一位土著真仙的分魂。

“……碎玉？！”

霁天璇终于确定，这道有些熟悉的，比天启更青涩，亦更温文的气息，竟真是来自她上一世时，身边最优秀的侍卫。

此世留在辰渊界的真仙，除了天启就是碎玉，连君如卿都想到了。

绝处逢生，终于从几乎被吓傻的状态还过魂来，少年也没心力去细想什么，只忍不住长出一口气，失声欢呼

“太好了，碎玉仙君来救我们了！”

然后，他赶紧停下了正试图捉住辰渊，强行往自己背后塞的慌乱行为，转而放柔了动作，开始帮辰渊穿衣服，擦唇边的血，轻轻的抚胸顺气。

另一边，霁天璇却并不高兴。

因为，碎玉怎可能知道他们三人的所在，还知道他们正被群魔围攻，并恰巧在千钧一发之际，出手相救？

一个月前，魔尊操纵了琼华宗的祭天大典。琼华宗，已经被魔修势力渗透了。

而碎玉仙君，刚好就是琼华宗的祖师，半个月前，他刚刚出关，此时，正居于琼华宗地界。

所有能凭依神识的法宝，都与主人的神识深度勾连，它的气息，体现了主人灵魂的气息。

现在，进一步观察，霁天璇却看到，这块属于本界真仙，质地理应清正的法宝，却在如此自然，毫无排斥的任由异世界的魔气浸透。也正因此，它才能悄无声息的，附在群魔中前来，又能让玄武毫无防备，受它偷袭。

在霁天璇的经验中，能与魔气如此和平共处，乃至自然交融的。

只有投降于魔尊，堕落为魔修的叛徒。

“碎玉是敌人！君小卿快带辰渊跑！！！”

霁天璇当即一声厉喝，转身几近粗暴的拽起君如卿，然后护着少年和他怀里的辰渊，向玄武所在的反方向疾退！

虽然霁天璇不知道碎玉为什么叛变先不论，她非常信任碎玉的人品，退一万步讲，碎玉可是本界的真仙，对辰渊天道的忠心尊奉，已刻入他的生命与灵魂，哪怕举世生灵都逆天向魔，真仙也定会“生理性”的站在天道这边，至死方休。如今这情状，实在太荒唐，太蹊跷。

但现在，少女确实有理由谨慎，先将碎玉设想成真的投降，方才的临危救援，都是骗取他们信任的套路：

毕竟，辰渊是一只太过强大的天道，强行围攻捕捉，魔修阵营必然折损巨大，于是，还不如用一个看起来绝不会叛变的“可靠熟人”，布下这一套大军压境，又欲擒故纵的连环局，不仅成本大幅降低，效果更是远为可期。

然而，没跑出多远，断后的霁天璇，却又敏锐的感到，身后传来一阵紊乱的灵力波动。

由于碎玉的力量并不很强，玄武在渐渐挣脱束缚。神兽疯狂张开的威压下，法宝白玉的表面片片震裂。

白玉中的分魂变得虚弱，就快要被驱逐出来，然后像方才的魔尊分魂一样，被天道真身的攻击湮灭。

按理，碎玉此时该发现，他的套路被识破了，最明智的做法，该是解除对玄武的压制，让它追击辰渊，继续强攻的下策。

就算要装忠装得更像，演一个不惜牺牲自己，也要保护主上的英雄，好把正疾速撤离的三人哄回来，他也不该演那么久。

久到，法宝白玉的破坏已经不可挽回，他的分魂，真的被驱逐出来了。

下一刻，霁天璇听到身后一声很轻微，穿透力却极强的奇异声响。

就像一个真正的勇士那样，脱离法宝白玉的碎玉分魂，竟用最后的力量，跳进了群魔中心。

然后，这一缕分魂，果断启动了自爆。

相比被湮灭，自爆更痛苦百倍，甚至必然折损本体的大量修为与寿元。

但为让三人逃脱，碎玉竟真心的无怨无悔。

那一缕分魂暴露在外的瞬间，霁天璇清楚的感觉到它的气息。

文静，内敛，又带着一点独特的，少年似的谦卑与羞涩。

但同样的，其中也满含令人惊叹的坚韧，决绝。

以及对着她的，无条件，无保留，无上浓烈的善意。

修士分魂自爆，不会产生物理破坏，只会毁伤周围其他修士的灵魂，让他们外表无损，却瞬间死亡。

此刻，方圆十里，浩浩荡荡的群魔，连同那只最强的玄武在内，就这样被碎玉炸成了一地的尸体。群魔的尸体，又迅速溶解为浅黑的轻烟，飘向半空，不过半刻，就被树海中纯净的灵气星云消解为虚无。

碎玉甚至非常细心的算好了自爆的中心和范围。他最大限度的除掉了魔修主力，却分毫没触碰到，已向外跑出一段距离的霁天璇三人。

霁天璇走回了群魔曾盘踞的战场。

碎玉的分魂，当然已不复存在。

被摔成十几片，已完全失去光泽的法宝白玉里，只有一张纸条。

纸条上标了一个，和辰渊此行路线不冲突的地点，并附了一句话：

“辰渊尊上、圣女殿下敬启：

到如图地点时，请允许我当面觐见，我将澄清您对我的一切疑虑，并且向您献上，永久除灭魔修的方法。

落款碎玉”

霁天璇捡起纸条的同时，在她身边的君如卿，收拢了地上的白玉碎片，将它们交给了怀里的辰渊。

方才一战中，因为劳累和紧张过度，甚至差点动手自伤，辰渊的病情不可避免的加重，只能让君如卿抱着走。但万幸这一次，他的神志仍然清醒，胸口的疼痛也勉强可以忍受，他立即强打精神，开始解读这些碎片。

“……碎玉没有堕魔，这些能与魔气交融的白玉，是他研制的特殊法宝。”辰渊告诉两位小伙伴，缓解他们的紧张。

但没有堕魔，不代表没有投降。

天启就没堕魔啊。

然而此刻的辰渊，却不感到忧虑。

他只想着：

“没关系，无论碎玉是否背叛我，他一定不会背叛阿霁。

因为，他爱她。”

辰渊记得碎玉的渡劫。

这位来自修真家族的低贱庶子，拥有超卓的天赋，强大的实力，却整日局限在被动的打脸欺凌者。他始终没有自主的目标，能构成足够坚定而澄明的道心。

直到那一日，霁天璇顺手帮他解决了他家族的刁难。

霁天璇以为，那是她帮助他的内容和方式，还有她无意中，在他面前展露的剑术，成为了点化的机缘。上一世，在请求做圣女殿侍卫时，碎玉就是这么说的。

但实际上，这一场“点化”，与她做了什么，根本没有关系。

碎玉只是在亲眼仰望她的那一日，对她一见钟情。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甚至，这种看来毫不伟大的，个人对个人的深情，就这样成为碎玉最坚贞的道心，让他一举跨过瓶颈，渡劫飞升。

是有极少数修士，可能背叛天道。

但没有一个，能背叛自己的心。

“所以，碎玉降与不降，都随他去吧。

……左右我是活不了的，你们平安就好。”

辰渊闭上了眼睛。

心上被天启和造物主蹂/躏成的伤，还在狰狞的敞开，撕扯着剧痛。

因而，就算留在界内的另一个真仙也叛变，在已经极度的痛苦上，再添一道深深的新伤……其实也没有再多的感觉了。

“更何况，我接下来要进行的计划，不就是要你们都离弃我么。心意既决，又有什么可痛苦呢。”

倚在君如卿肩头轻轻喘息着，握紧冰冷却干燥的手指，辰渊很快平复了情绪。

他只将碎片重新整合成三份，然后将两份分给了霁天璇和君如卿：

“佩戴这些白玉，可以在魔修面前遮掩声息，使他们误认为己方。”

霁天璇立即带上白玉，跑去远处，一个未被碎玉自爆清理掉的落单魔修那里。

果然，那魔修看见她，却视她如无物，径直擦肩而过，走了。

连被她攻击，都没有反抗，一声不响的倒下死去。

仿佛碎玉不仅舍身相救，还同时赠送了，世上最有效的御魔护身符。

这仍然不能证明碎玉的清白。霁天璇向来谨慎，除了对天启，凡事都不轻易放下最坏的考量。

但是，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今后相当长度的路程，有望非常安全。

霁天璇准备，就按照碎玉的纸条所言，去与他相见。

反正，他都能查到他们的位置了，就算他布下的是鸿门宴，躲避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样想好，霁天璇返回辰渊和君如卿休息的地点，坐到他们身边。

危机过去，现场探索完，所有疑点和下一步行动都思量停当。

就再也没有东西，能遮掩心里的不安。

少女的意识中，已然充满对天启的担忧。

契印有效，结契的剑灵就活着。

天启活着，为什么没有被召唤来？

这一世的天启，不是正在橘子结界边镇守吗？

他玩忽职守，跑出辰渊界，所以召唤不到了？这怎么可能，天启不是这种人。

魔修用我想不到的方式，隔断契印的召唤，困住他了？魔尊也不过普通真仙境界，谁能阻拦天下最强大的天启？

天启发觉了碎玉的动向，故意躲起来，先考验碎玉的表现？但是，现在已考验完了，他怎么还不出来？

……难道，真是与辰渊有关？

辰渊和天启有太严重的过节，不想和他见面？……甚至，辰渊对天启做了什么不利的事？

……到底是何等过节，我能让他们和解吗？

……

千头万绪，翻涌的浮现，越想越真实可怕。

霁天璇感到，自己从未如此烦躁过，心忧虑到颤抖，连眼眶都急切得发热。

她真想立刻问辰渊，他和天启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辰渊状态不好，在休息，她只能等着。

度秒如年的等了一个时辰，辰渊终于从小睡中醒来。

天道先生神情平和，看不到什么痛苦。他甚至在睁眼看到霁天璇时，给了她一个温柔的微笑。

辰渊似乎心情还好，正是一个问话的好时机。

于是，等辰渊坐起身，霁天璇就直接开口。

“方才玄武突袭时，我使用了圣剑契印，以召唤天启来相救。可是召唤失败了。”

详细描述过召唤时的细节，霁天璇问道：

“辰渊，你可知其中缘由？”

……缘由？因为，天启已经不存在了啊。

在辰渊的认知中，天启已经被虹完全的毁灭。他不知道，其实天启的灵魂仍被保留，他正被封印在驭川的驻地之中，经受着最痛苦残忍的搜魂之术。正是因为搜索了天启的记忆，驭川才会推测到霁天璇三人的所在，并派遣魔尊，立刻指挥群魔围捕。

至于为什么，天启明明“不存在”了，霁天璇的圣剑契印仍然运转如常。

因为那是个假的。

天启又不是剑灵，连活物都不是，他如何能使用本界的契印？

他假装圣剑剑灵，在选圣女那一日，当众给霁天璇一个惟妙惟肖的契印，并有把握在她发动契印时，瞬间响应她的召唤。

只不过是因为，他一直以极大的代价，一边动用属于天启骑士的辽远神识，一边遮掩着异世界的声息。

如此浩大的努力，只为默默的，关注霁天璇一人。

在上一世，辰渊曾见过，天启远望霁天璇的眼神。

最执着的关切，最真诚的喜爱，又不带任何一丝居心和欲念。

就像现在，霁天璇急切的问起天启时，朝他望过来的眼神一样。

于是，辰渊没有如实回答霁天璇。

但是，他也没有说谎。

他只是问她：

“召唤契印的效果，会受剑主与剑灵感情的影响。

若是秉公的主仆，契印将一切正常。若剑主与剑灵生出其他的牵绊，视剑灵为亲，为友，为爱侣，都会使契印不稳定。或增益，或减损，甚至失效，皆随牵绊性质与程度而定。

阿霁，你对天启，怀有何种情感。你将他，当成是你什么人呢？”

1感谢苦无，铃兰的营养液

2我本来是设想，上一章让主角充满期待，这一章意外的期待落空，会显得比较精彩，前几章的铺垫，也是朝本章的方向走。然而，小天使也期待天启出场啊，让小天使失望了，忏悔中。以后天启会有多多的出场机会，甚至会有好几个造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