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掉”了附着点的微量表面几十支半固态的触角和辰渊的化身完全结合。虹发出的光芒随之渐渐减弱了亮度，它从初始的侵入撕咬状态转为平稳缓慢的持续“进食”。

现在，辰渊的神识和身体，又能动了。

但无论他如何挣扎，当然都没有任何作用。

天道真身的免疫系统此时也不再受到压制。

但它已永远不会再排斥虹。

吞噬过程中的信息交换和替代，彻底蒙蔽了免疫机制。它甚至转将虹识别为自己体内的要害，任何力量伤害它，都会受到最猛烈的攻击。

再过一会虹解除了对辰渊体内蛊虫的压制。

入侵时，为方便触角站稳，辰渊的体内环境不能太动荡，所以虹遏制了蛊虫对辰渊的伤害，并给予了一些治疗。

现在，触角站稳了，治疗当然就不需要了。

伤害重新继续，病痛立即回来。

现在无论如何震惊如何不愿相信一切都实在太过明显。

辰渊已必须承认：

造物主向他显露虹从来就不是在帮他。

先前虹对他的一切友善和帮助，乃至精巧的选择回应愿望的时机，好让他以为，造物主与自己志同道合。

只是为了骗来他的好感，引诱他将神识毫无防备的靠近丹田中的虹，乃至给予热切的拥抱。

唯有这个状态和距离，才能使虹的触角以最小的成本，成功捕捉到他的灵魂。

然后，刚好选定了辰渊真诚的说出“我喜欢你，我想帮你”的时刻，虹无情的露出了真面目。

残忍的背叛了他。

看触角吞噬和替代的速度，再过至多五百年，“辰渊”就会完全消失，他的这具人形化身，将会成为造物主的新身体。

辰渊成为了造物主正在夺舍的对象，不可逆，不可止，必死无疑。

“……曾经听过那么多大能传说过造物主的无情，他所创大道的残酷，我为什么就不信呢？”

辰渊像木偶一样，睁着眼僵硬的躺在床上，虹分明把身体的行动力还给他了，可他还是找不到任何气力和知觉，就像受了当头重击，瞬间完全瘫痪。

唯一在动的，只有心中的思绪。

它们不由自主的，飞速的奔流，化作缠绕周身的无尽杂音：

“之前所设想的，造物主遭受袭击，无力维系灵气输送，故制作了虹交给天启骑士，以便甄选一只天道巨兽，交托救世重任的思路，逻辑是很顺畅。

但换另一个角度看，分明也很顺畅啊？

造物主受伤事件和灵气断流事件，是发生在同一时期，可具体的先后顺序，无法确证。为什么我要不假思索的，把受伤事件设想成在灵气断流事件之前，下意识的把造物主当做一个无辜的受害者？

为什么不能是受伤事件发生在灵气断流之后，是造物主率先伤害了诸天万界，才有一位诸天万界的强者志士，想办法见到造物主，然后狠狠给了他一刀，以示不屈的抗争？

天启骑士中，我是见过相当一部分融入所到达的世界，与当地众生和谐的一同生活。

但是，谁说那些一定是真心的帮助了？

为什么不能是天启骑士看这只天道太强，打不过，所以转而入境蛰伏，以护佑众生为饵，诱骗天道巨兽将之接纳。等赢得了天道的认可，他再趁它不设防备时下手，好用最低的成本，轻松的杀死它？

……天启，不就是这样讨好又背叛我的。

……我还不够熟悉这种套路吗？

虹会装载在执行灭世任务的天启身上，是意在甄选会在旁观同类被杀时，路见不平来阻拦的大侠天道。

可谁说那是要选择真正的大侠，交托拯救世界的力量？

为什么不能是选择“真正的大侠”，假意送上虹来夺舍他的身体，安排天启来下蛊吸取他的力量，好让造物主活吃了他，使重伤的自己恢复健康？

“大侠”爱帮助陌生人，爱原谅认罪者，固执的认为这个世界的正道，绝不会是冷酷不仁，这样的傻瓜，自然是最好骗了，世上还有比他更合适的猎物么？

……你看，这儿就有一个特别傻的，他已经被天启背叛过一次，却还能再在他的主人手里，一模一样的上当第二次！”

“我非常愚蠢吗？”

“……我做错了吗？”

辰渊痛苦的想着，同时，也没忘了继续仔细审视虹的动作。

造物主的力量极其玄妙，但既然他崇尚秩序，为这个世界制定了大道法则，那么他在他所造世界中的举动，自然不会无规律可寻。尤其，虹还只是一个带有权限的死物。

忍着身体的痛苦，辰渊持续的用内视观察。

没用多少时间，他就证实了他对虹的推测。

再过片刻，以顶尖的演算能力和思维速度，辰渊竟然真的破解了虹的一部分行动机理。

当然，那不是能让他挣脱夺舍的部分。

而刚好是因使用完，而降低保护等级的，虹和携带它的天启，曾经的连接。

撕碎天启以来，辰渊一直在努力“消化”天启的碎片，以解析他身上的信息，找到清除蛊虫的方法。但天启来自高等的异世界，辰渊至今无法解析成功。

直到现在，虹竟提供了突破性的钥匙。

意外的收获，辰渊立即集中心神。忍着虚弱和疼痛，他再度挣扎着延展神识，去触碰地心岩石坑中的天启碎片。

虽说即使解蛊，也不能缓解虹的夺舍，但辰渊并没有放弃。既然如今找到解决一个问题的希望，那自然是要立刻解决一个是一个！

然而就在辰渊刚刚开始处理天启碎片时，岩石坑中陡然燃起了奇异的黑色火焰。

火焰不知所起，亦无可阻拦。

只用一刹那，它就把天启的所有碎片，连同其上，包括蛊虫在内的所有信息一起，全部烧毁成虚无！

连方才在霁天璇修炼之地旁边，和辰渊争夺虹的那只小手指辰渊以为，那是虹的指令将它从岩石坑传送到这里的此刻也一样，被周围凭空腾起的黑色火焰，瞬间完全毁灭。

与此同时，辰渊感到，天启作为他的真仙，与他相连的神识感应和传召通道，完全的断了。

天启不存在了。

最恨的仇人，就这样悄无声息，毫不隆重的死了。

是被虹清理掉的，没留给他一分亲手报仇的机会。

死时，还带走了他摆脱病痛的所有希望。

……一切就这么突然的，永远的结束了。

天启为他的主人运送完了虹，下完了蛊，这样看来，子蛊该在造物主身上就很自然的，被主人销毁。辰渊这样理解。

至于，为什么要残忍的选择他发现解蛊希望，神识刚接触到天启碎片的时刻。

因为，天启已成了此界天道治下的真仙，若不循着天道神识的引导就像辰渊观察并解读虹的行为一样，虹还没那么容易毁灭他。

……说来，这是第三次被算计了。

在世上最强大，也最残忍的对手面前，自己还真是毫无还手之力，任他摆布。

辰渊想着，长长出一口气，听起来，好像尘埃落定的看淡和解脱，也像是，将死之人的最后一声叹息。

如此巨大的变故和打击，死亡的倒计时陡然悬在头顶，再也无可撼动，辰渊却没有感到什么沮丧和绝望。

这些情绪太高级了，以他现在的状况，根本没能力想起它们。

他现在只感到，身体上的冷和疼。

实在太冷，太疼了。

辰渊挣扎着拖动木偶一样僵硬的身体，转身背向熟睡的君如卿。然后，他把自己从头到脚，紧紧蜷缩在被子里。

他感到，自己的心脏正被一只手攥紧，那只手在他的心上，不住的撕扯，揉捏，翻绞。冰冷的五指骨节分明，毫无规律的时轻时重，仿佛是有意识的作弄，充满鄙夷的嘲笑。

……那不是蛊虫造成的疼痛。

那种带着酸楚的异样痛感，不仅盘踞在胸口，它还在沿着筋骨向上，漫入他的眼眶。

眼睛很酸，很沉重。

视线是扭曲的，像蒙了一层湿润的水雾。

可辰渊却并没有哭泣。

大概是因为启智以来，持续的被伤害，身体流了太多的血，辰渊发现，到了如今这心中最痛苦的时候，自己居然无法流出一滴泪了。

他只能躲在被子里，双手紧紧捂着嘴，呜咽似的呻/吟。

“我做错了吗？我做错了吗？”

思绪还在像疯了一样奔流，辰渊听见自己那颗被揉捏作弄的心，反复的呻/吟着发问。

“因为我那些愚蠢的善意和宽容，我害了我治下所有生灵，使他们将在五百年内，和我一同死去吗？”

“……我要怎样，才能做一个称职的天道？”

恍惚中，辰渊忽然回想起，他曾经见过的同类。

辰渊是诸天万界中，唯一一只鲸鱼形的天道。它有巨大强横的流线型体魄，懵懂却充满潜力的智力和自我……以及，生来就比人类更丰富而浓郁的感情。

而其他的天道，大部分是体格弱小，又无法移动的“水藻”、“蠕虫”、“贝壳”……机动性最好，最“高等”的，也只是“鱼”，它们机械的逐灵气而游，本能的循着知觉躲避危险，它们没有自我，没有感情，连记忆力都几乎不存在。

这些天道，就像一只只拥有生命的机器。

它们会向治下的生灵发送指令，用各种天象调节生灵的数量和状态，就像任何生物运转它的细胞。但它们却不会，也不能与那些生灵真正意义的交往，它们的一切举止，只能为了自己的健康生存和更多繁衍服务。

麻木、无情。

却又精准、高效。

所以，诸天万界的大能们，才不约而同的总结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这些“不仁”的天地，硬件的生存能力不如辰渊强。

甚至不用灵气断流，正常灵气潮汐的一点波动，某一小片流域暂时干涸，都能使里面生活的“水藻”、“蠕虫”、“贝壳”……全部眼睁睁的原地饿死。

到灵气断流的大灾，因为智力不足以发现绕过汹涌乱流的通路，连“鱼”都游不出枯水区，成批的死亡。

“……可它们哪一只都不用像我一样，被蛊虫慢慢的折磨，被一块肉活活吃掉。”

心上那只无形的手捏得太疼了，辰渊转身面朝下，死死按住胸口。

“它们当然也会被天启骑士引诱，偷袭，杀害。可它们到死都不会明白，什么是喜爱，什么是背叛，被喜爱之人背叛，又有多么痛苦。”

“……所以，它们永远的心无旁骛，一生的每一刻，直到死亡，都妥善用好了自己全部的力量，为自己和治下生灵的生存，付出全部的努力。

无智、无心、无情。

则无失智，无负心、无伤情。

……无歧途。”

“我该怎么做，才能在我死后，让你们……全都活下去。”

天快要亮了，窗外传来啁啾的鸟鸣，晨风送来了花香。

气温升高，身边小床上的君如卿迷糊着踹了自己的被子，又伸手过来，把辰渊的被子也稍稍拉开了一点。

辰渊沉默的想着，渐渐昏沉的睡去。

两个时辰后。

另一个房间，霁天璇从熟睡中醒来。

因为虹的作用，她只记得自己昨夜修行顺利，一夜筑基，并顺利完成了明心见性，坚定了道心和自我。至于随后发生的天启，天罚和辰渊的相救，她已完全的忘记。

少女刚穿好衣服，准备出去吃早饭。

却看到君如卿一脸惶急的跑进来，声音和脚步都在发颤：

“天璇姐，不好了！辰渊不见了！”

1感谢铃兰，苦无的营养液

2辰渊的原型是现实中的一种鲸鱼，座头鲸。

现实中的座头鲸，是会有“大侠行为”：它们会义务搭救正被虎鲸捕食的各种动物。这么做的动机，没有定论。但我记得有个研究认为，这可能真的是因为“良心”。因为，座头鲸脑中主管感情的区域，比人的还发达。

3这章都是辰渊从他的视角得出的看法，不一定是事实，具体的我就不剧透了

4天启当然没死啦

5以下是作者对正文的观点，慎入

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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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在付出感情，然后被背叛这件事情上，辰渊没做错什么

但我也觉得，看了这章，辰渊在小天使心中的好感分和b格，大概要降到负数了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