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的零件们开始在地心扭啊扭组成了一个可爱的火柴棍小人造型。

迎着辰渊的审视，火柴棍小人反复向它诚恳的表态一切都是误会，自己其实是大大的良民：

“尊上饶命我方才只是被坏人控制了，不由自主的到处乱杀，绝非故意要伤害那只天道。谢谢您救我逃离了控制，我以后再也不会被迫干坏事啦！”

一边说，天启还一边做演示。

火柴棍小人一会扮作穷凶极恶神通广大的坏人一会扮作无力反抗，满心煎熬的受害者。小人没有脸做不出表情但动作却做得无比传神生动，配合用神识说出，声情并茂的“台词”，这一整套野生动物也能看懂的场景复现，简直栩栩如生真实无比。

当时辰渊治下的人类刚进入原始社会，火柴棍小人画风的山洞壁画就是最前沿的文明成果。辰渊喜欢这些画没事就盯着看。

于是第一次看到会动的“壁画小人”，这只还没有智慧的天道巨兽，立刻被吸引了。

它并没有相信天启的表演，警惕和敌意没有减退，但是，耿直的好奇心和喜爱之情，确实在迅速增长。

趁着辰渊被迷惑，一时没动，天启的零件抓紧时间继续拼接。一团乱的内部先不管，先把外表做得美美的。

很快，天启拼回了自己原本的，和人类并无二致的外形。

为了讨辰渊喜欢，他特意把自己原装的金发碧眼，染成了本界土著最常见的黑色。身材倒是没怎么变，还是高大挺拔，令人观之即生安全感。他的五官，也同样未经修饰，它们比艺术品更精致，每一处优美深邃的轮廓，就连最好的雕刻家，也无法仿造出万分之一。

在天启的记忆中，自己的模样，被不止一个世界的人类写诗评价为“俊美似神”。甚至，一段内容是天启在虚空中四处游走的记忆里，沿途好几只繁殖期的天道，都将天启误认为是飞升的种子，它们给予他毫无保留的强烈青睐，甚至争相靠近。相信，这副外表也能迷住辰渊。

收拾出真实美丽的人模人样，天启就原地躺平。

然后，他不仅继续致歉卖萌，同时还不停的挣扎，颤抖，呻/吟……卖惨。

天启确实受了重伤，一团乱的内脏还在不停的流血。殷红的鲜血不断从他口中涌出来，沿着雪玉般的下颌，蜿蜒流淌到肌理细致的胸前，高度对比的质地和色彩，格外触目惊心。

他还适当的关闭了一些知觉，使受伤的痛感减弱到恰好的程度。这更方便他摆出无比虚弱苍白，身段表情又不失美感，以至于格外可怜的痛苦状态。

表情气质更是做好了精细的管理，任何人见到此时的天启，都会由衷的称赞，这位公子一定是个生性温柔体贴，品格如阳光般和煦的大暖男。

颇费心思的摆出这一系列卖萌卖惨，是因为，与辰渊接触的短短一刻钟，天启就凭借极高的性能，对整个辰渊界做好了调查。

天启发现，相比其他天道，辰渊有着格外丰富的情绪，感情，和……无比纯净而强烈的悲悯之心。难怪他方才路见不平，毫不犹豫的拔刀相助。

于是，现在，天启找到了更有效的解围之策：

自己只要摆成充满魅力的人形，向辰渊诚恳的臣服，致歉，声称有所苦衷，保证下不为例，并作出受伤痛折磨的可怜模样，同时，又根据方才对此界人类的调查，演出辰渊最喜欢相处的温柔和煦气质，辰渊就一定会像方才对待那只小天道一样，心生恻隐，甚至付出友善。它绝不会马上动手消灭他。

而只要辰渊的敌意和压制有一点放松，天启就能趁机溜出它的身体，朝外界的虚空逃之夭夭。

天启要逃离，然后全速返回产地，找主人维修被辰渊毁坏的记忆。修好后，他就可以继续执行任务。

天启卖萌卖惨没多久，辰渊就深深的被感动了。

天道巨兽单纯无比的心灵开始犹豫，冰冷的杀意，渐渐的转为不忍，关切与悲伤。最后，它真的不想消灭天启了。

然而，出乎天启估算的是，辰渊没有放松压制。

它反而在天启的每片零件上下了封印，把他关在了自己体内，彻底的俘虏。

辰渊是比天启更高等，更强大的存在，天启知道，自己本来就无法完全解析它。辰渊的直觉，感情和喜好，这些生物独有的奇妙精神现象，尤其不可能被机器的力量精确预判。

于是至今，天启也不知道，当年辰渊俘虏他，有多少是因为它比普通天道更敏锐，以直觉识破了他不是无辜的人类，而是一架一肚子坏水的机器，正在图谋萌混过关。

又有多少是因为……他卖萌没控制好，卖得太萌了，以至于，除了成功唤起辰渊的恻隐之心，他竟使它喜欢他到……想留他在身边。

发现自己跑不掉之后，天启只能更换第二套方案：先讨好辰渊，取得信任，以后再找机会逃出去。

本身没有自我与人格的天启，却拥有非常完备的人格数据库。这使他不仅能在紧急状态下演戏卖萌，连长期以人类状态生活，与人类、天道、任何生灵深度交往，都可以做到惟妙惟肖，全程完美无瑕。

事实上，因为这个数据库的存在，天启一直确定，造物主给予自己的日常任务，远不止灭世那么简单。一个灭世工具，何须具备如此复杂的人格功能？

凭借完美演出的温柔暖男人设，天启得到了辰渊进一步的信任和喜爱。

虽然辰渊始终知道，天启是一只异世界的机器，不是人，但渐渐的，它放开了对天启的管制。

在天启伤好后，辰渊给了他，在它的世界中自由生活的权利。

天启从来没有名字，只有体内核心器件的外壳上，镌刻有一个编号“1”。如今既然要奉承辰渊的心意，开始像人一样“生活”，他就给自己起名字。

以仅有的记忆中，各个世界人类称呼他的通用品名“天启骑士”为素材，又根据人类世界，一种型号战舰的首舰，通常与型号同名的规律，天启为自己定名为：“天启”。

“生活”的最开始，天启加入了辰渊子民的部落，做了侍奉天道的祭司。

他给辰渊画最好看的升级版火柴棍小人壁画，教它的子民布置最讨喜的祭天仪式，制作最好吃的祭品灵材。甚至，他能写一堆艺术韵味十足，仿佛充满了真情的诗篇。普通的机器，可办不到这一点。

于是，在部落生活的几万年，哪怕最敏锐的人，甚至祭天小成时，降临祭坛的神兽，都没发现天启竟不是人类，甚至，连生物都不是。

除了这些温存讨好和“人性”展示，天启还很明智的，花了最多心思，着力表现自己与辰渊心性相符。

“生活”中的天启，性情乐善好施，日常救死扶伤，以实际行动造福苍生。数万年来，他走遍辰渊界的每片土地，结识了每个部落的子民，更换了数千次假名字假身份，但每一次，他都会成为所在的人群中，最受敬重的大英雄。

天启第五百次受到整个部落的表彰，得到勋章后，辰渊非常高兴。对着这只异世界的机器，天道巨兽送出了自己数亿年的生命中，第一份奖赏。

辰渊向天启露出了自己身上一条常人难寻的矿脉。它小心展开了地层，神识唤起风与火精雕细琢，将它认为最美丽的那块宝石，打造成一只与英雄勋章色彩相配的坠子。

然后，辰渊亲自将这份礼物，系到了天启的颈间。

宝石的光辉，人群的笑脸，木柴和食物的香气，偶尔去边境时，看到辰渊优雅摆动的尾鳍……这些新的记忆，慢慢填补了天启严重损坏的存储空间。

相比曾经的灭世场景片段，它们渐渐的，占据了压倒性的数量，……宛如，在渐渐成为天启“新生”的主轴。

再后来，有帝王建立了国家，天启就去做他的贤臣。他既帮帝王兴修水利，开垦荒田，又注意保护帝王不在乎，但天道在乎的河流和森林。在朝堂上，天启也表现极佳，他斗垮过奸佞，扶持过忠良，他的功绩，连帝国最偏远的村落里，都有民谣传唱。

开创了盛世，奠定了千秋基业后，那个伟大的帝王，因病英年早逝。辰渊没有因为喜欢他，为他更动天地气数续命，但他死时，它很悲伤。

帝王入葬那日，天空坠下泪珠般晶莹的流星，明明是严冬，帝陵周边，却开满了春天才有的素色花朵。史官惊叹，万民敬拜。

过了几日，辰渊还是情绪低落。它的神识侵入天启的识海，无形的力量缠住他的灵魂，然后在他身上不住的绕啊绕，蹭啊蹭。

虽然天道巨兽不会说话，但它此刻忧虑不安的心情，又娇又任性的做派，实在直率的太明显了：“我心情不好，要安慰要哄哄。”

迅速揣摩好辰渊的心思，天启温柔安慰道：

“放心吧，尊上，我永远不会死。”

为了讨好辰渊，获取信任，实现逃回家维修的大计，天启流利的说起谎：

“只要您还需要我，我就会一直，永远，和您在一起哟。”

天启以为，直觉无比强大的天道巨兽，肯定会识破他的口是心非，然后生气。

生气的辰渊，向来比悲伤的辰渊好哄，这样的发展，是天启希望看到的。

但这一次，他评估错误，辰渊竟没有生气。

相反，它真的被安慰到了。

当然，辰渊并不是信了天启的谎话。

它只是，因为“听到天启说了在一起”本身，而毫不犹豫的高兴。

……哪怕直觉已明白的向它显示，那句话，根本不是他的真心。

辰渊放松下来。它离开天启的识海，安心的回去了天地之中。

回去时，辰渊的神识带起千条瑞气，轻轻掠过天启身边。

一缕尤其明亮的紫霞伸来，软软勾住天启指尖，认真的按了一下。

却没要天启做出回应。

像是，在隆重的，……一厢情愿的，完成了一个，只有它自己需要遵守的约定。

“感情真是太奇妙的东西。真是无法洞悉……不可理喻。”

那一日，天启站在原地，无奈的溯回分析着自己，一次次的失算。

就在那一日晚上，有人从辰渊离去时扬起的紫气瑞象中悟道，开启了修士的时代。

知道修士对天道的重要性，天启又体贴的换了个假身份，开始做起奉天承运的点化使者。

他还一力设计了既高效便捷，又不会让辰渊被碰得不舒服的灵石矿脉开采方法，为这个世界天道与修士的长久和谐相处，立下了不可磨灭的功勋。

见动植物们也开始采撷灵石修炼，妖修与人修必然要产生摩擦，天启继续贡献出自己的飞马。飞马在南海深处支起了一个小结界，结界内的区域，成为了妖修永恒的乐园与庇护所。

本来将会不断升级，经久血腥的人妖之争，被天启有效的防患于未然。

第一个修士成功飞升为仙，破碎虚空离界那一日，辰渊找到天启，在他身边唤起清风白云。

第一次，给了天启一整个温软的抱抱。

天启知道，“抱抱”，就是辰渊表达友善的最高规格方式。

露出无比荣幸与喜悦的神情，以格外热切温软的动作伸出双手，天启立即回抱了包围身边，棉花糖一般柔软的云朵以及藏在云朵里，娇娇蹭过来的天道神识。

抱抱结束，天启还领会着辰渊的小心思，继续揽住云朵，不住的轻柔抚摸。

天启的荣幸和温软，自然都是演的。

但他的喜悦，却是真的。

修士飞升，让天启看到了逃出辰渊界的最好方法，或者准确说，最好的借口。

“尊上，其实我一直在担心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微微敛下眉目，换个有些忧虑的表情，天启柔声呼唤辰渊：

“我是一个有任务在身的机器，如今，我已经滞留您的世界，失联加旷工那么久了……”

“而且，我又似乎，正在发生质变。除了拥有了自我，我可能……还懂得了一点“感情”。虽然，我大约还没真正生出能让您满意的真心，但是……

我真的，好想学会爱您。”

实际上并没有，也不想有感情，只是拥有人格数据库的机器，流畅的继续演戏，就按最经典的科幻桥段“机器人觉醒了爱，成为了人”来演。

天启觉醒了“自我”，倒确实是事实。其原因，也确实就是与辰渊的邂逅相处。

取代了被破坏成空的过去，内容只有辰渊界的新记忆里，天启不再有必须执行的任务。在这个新的开始，一切全都是天启自主选择的，只属于他自己的目标和生活。

五万年这样的生活，积累了众多的量变。

然后，无比自然，毫无不适的，质变就这样产生。

因而，天启确定，这一番有真有假，内容又有些复杂的戏码，其说服力和感染力，都空前的强。

“再加上如今，辰渊对我的感情已然深厚，感情这不可理喻的东西，使它总是待我奇异的迁就，这一次，辰渊定会顺应我的请求。”天启做出可靠的推断。

拥有了自我的机器，继续演出经典科幻桥段的下半部分：

“可是，尊上，一个拥有了自我与感情的，失控的机器，必然要被主人销毁。

也许因为您的强大，主人派来追杀我的人手，一直没能进入您的界面。但我相信，他们一定会持续的追捕我。

……甚至，也许，我的主人，那位沧流之源的造物主，无所不能的永恒之神，将会亲自降临。”

“为了避免连累您，也为了不和您分开，我找到了唯一的一个方法。”

引言演完了，天启向辰渊提出了真正的重点：

“尊上，我想请您赐予我灵根，让我成为一位修士。

如此程度的牵绊，足以长期遮掩因果，瞒过外界的刺探和搜查。

若是我成功飞升为仙，那么，我更可以从此真正的，正当的属于您。

我的主人将会认可您对我的所有权，从此后，谁也不会再把我从您身边夺走。

……好吗？”

话毕，天启郑重的双膝跪下。

人形机器抬起头，眨着明亮又水润，无比真诚的眼神，热切的凝望着半空中，那朵正藏着天道神识的白云，无声的期待。

这时的辰渊，已经能基本听懂天启那一大段略有复杂的台词了。

辰渊总是和“聪明的”天启在一起，平日里，也总是热衷于观察和接触人类。于是，既然五万年日积月累的量变，能让机器产生自我觉醒的质变，那么，它们当然也能让这只本就拥有潜力的最强天道，逐渐开启了智慧。

听了天启的请求，辰渊考虑了不短的时间。

然后，它当场为天启塑造了灵根。

天启成为了一个修士。

像其他修士一样，他稳扎稳打，按部就班的修炼。辰渊仍旧时常关注他，与他交往，但是，它没有为他提供任何偏私的帮助。

一年年过去，天启的修为，顺利的提升，到渡劫期时，他与辰渊的因果牵绊，已大为紧密。

辰渊就此发现了，天启核心中的虹。

但正如当时的天启所料，辰渊对这块万众争夺的，能将心念化为现实的无上至宝，没有任何企图。

因为实力太过强大，当年，辰渊的生活无比顺遂。没有虹，它的生活状态，就已经是为所欲为，心想事成。因而，作为一只从不依赖，从不贪心的君子天道，辰渊当然不需要虹，哪怕主动白送它，它都懒得收。

“……直到现在，辰渊身中蛊毒，注定惨死，他才终于，不得不，尽一切可能自救。”

回溯记忆到现在，天启还是没能答出那道送命题。反而辰渊那边，虹一脱离天启核心中的封印，他就迅速，果断的，全力出手夺取。现在，才过去不到一秒的时间，虹就已被移出地心岩石坑，完全进入通往辰渊所在小屋的地下矿脉。

形势在加速恶化，天启感到愈加紧张，痛苦空前。

同时，他也突然想，他的主人，是不是真的在三千大道，因果法则中，设置过什么“冥冥中的报应。”

天启的记忆，来到他渡劫期圆满时，飞升的雷劫。

他的实力足够，道心也够坚定，辰渊天道的主意识，已经认可，甚至期待他成仙了。

但他就是没能渡过劫。

劫雷将他原地打回了零修为。

天启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辰渊的主意识只提示他，多观察这个人间，仔细看，仔细体悟学习每一个人。

“……这应当是指，现在的我，即使模仿得再像，也还是和真正的人有差。于是，哪怕天道的主意识因为喜爱我，愿意破例给予我认可，它的身体和潜意识，也还是对我做出“非人”的判定，认为我没资格成仙。”聪明的天启，立刻做出了正确的解读。

接下来，天启继续重新修炼。

他加倍努力，定要让自己从内而外，从心理到行为，都更入戏，更像人……要像到，就是一个人。

天启取得了可观的进步。

然后，却又一次出乎意料的失败。

一次次努力，换来一次次失败。

从炼气到渡劫期，每次都无比顺利，可一到飞升大劫，一到那最重要的，逃出辰渊界的临门一脚，天启就会被辰渊的身体判定为“不是人类”，然后，被劫雷毫不留情的打回原点。

直到距今三百十四年前，魔修入侵，第一场大规模的魔灾，降临在辰渊界东大陆。

事情才终于有了转机。

就在那时，天启遇到了霁天璇。

1感谢苦无的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