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一路与天天和郑蛮分开之后,天天与郑蛮是向西北去,他陈仙霸是向西南去。
到底是陈仙霸,的确是生猛太多;
他俩弟弟还在那里处于与北羌诸部眉来眼去的阶段,一切还等着后方王爷决断呢;
他陈仙霸直接上了一封折子,
说要娶喜彩土司的嫡亲孙女儿了;
“你瞧瞧,你瞧瞧,陈仙霸这愣种在折子里与我说的是什么,他说人家提前把孙女儿送到他帅帐里来的,人呢,已经被他给睡了……而且是睡了好几遍了,更说这折子在路上时,他估计还得一直睡。
现在请示我,问我是否准许他成亲。”
“呵呵呵。”瞎子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折子属下也看过了,他还觉得自己奉献挺大的。”
“这臭小子。”王爷摇摇头,“我知道这臭小子的脾气,一般的政治联姻,他是瞧不上的。”
陈仙霸更喜欢的,是直接马刀征服,而不是靠什么联姻与政治手段来迂回完成目的,他的性格就是这般的刚强自傲。
“所以啊……”郑凡笑道,“八成那个土人女子,极为漂亮。”
不喜欢政治联姻,也不愿意拿自己去联姻,除非……人家闺女确实长得太俏。
“属下也是这般觉得。”瞎子附和道,“但,这几封折子,主上打算怎么回?”
“泰二山的那道折子,你看着回吧,我是懒得回了,太二。”
“是,属下明白。”
“天天那里,回折子告诉他,让他以我大燕摄政王长子的身份,册封北羌诸部的首领,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给我封军功侯,东南西北用完了没事儿,可以用赤橙黄绿。”
先调动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把它乾国彻底搞乱搞崩,才是眼下的当务之急。
西山郡是西军的老家,也是乾国地界上最硬的几块骨头之一,得先给它弄得自顾不暇。
郑凡可不希望等到自己真的挥师上京时,西山郡那里还能跑出来一支勤王之师。
至于名分不名分的,荒唐不荒唐的,无所谓;
一样的事儿,当年他在雪海关又不是没干过,当初大皇子可是直接带着空白圣旨与萝卜大印出使雪原的。
先利用他们,利用完后,再卸磨杀驴就是。
乾人一直无法解决北羌问题,是乾人自己不行,但燕人可是对付渔猎或者游牧部落的好手,所谓的北羌诸部,和蛮族比起来,就是个弟弟。
“陈仙霸那边,回折子,捎带一件我的信物……”
郑凡顺手从自己的蟒袍上,解下一枚玉佩,
“就说,这是我送过去的贺礼,喜彩土司麾下,是西南最大的一个土人势力,先沾亲带故着,把西南安抚住,我自然是同意的。
但在折子里,你把大皇子当初和蛮族公主大婚的事儿,提一下;
就说,我希望他陈仙霸能像当年大皇子那样,为土人与燕人的和睦相处,做出贡献。”
瞎子会意,
道:
“写两份?”
“自然。”
一份是给土人的,也就是陈仙霸的丈母娘那里,肯定得好话官话一大堆。
一份则是给陈仙霸的,举大皇子与蛮族公主的例子,就是告诫他,大皇子娶了蛮族公主后,燕人照样把蛮族王庭给扫灭了。
瞎子道:“仙霸会拎得清楚的,毕竟他可是一直崇拜主上您的。”
“我怎么了?”
“主上您也娶了楚国公主,但这并不耽搁主上您接二连三地打楚国,一直到把楚国打趴下。”
“行吧,把大皇子的例子撤下,换我的。”
“是,属下知道了。”
这第四封折子,其实发得最早,但来得,却是最晚。
因为它走的是密谍司的路子,是从三边那里发来的。
“姬老六可是真下血本啊。”郑凡拿着最后一封折子说道,“三边,硬生生地啃下一条。”
“皇帝是为了支援与呼应主上。”在这个战果面前,瞎子也不得不承认皇帝这次是真的为了自家主上而豁出去了。
“嗯,想办法回个折子,告诉他,可以歇歇了。”
瞎子则道:“那边应该早就收到这边战报了。”
“战报是战报,姬老六那家伙人最矫情,得以我的名义亲自回一下。”
“是,属下明白了。”
瞎子将折子收好,起身时,却又似想到了什么,开口道:
“原本属下以为,静海之战打赢后,主上要么会选择继续在江南‘撑帝’,要么就挥师北上,直逼上京亦或者是打一个打穿插,去配合皇帝的大军捣那三边。
可属下没料到的是,主上接下来的吩咐,竟然这般……生猛。
最重要的是,还取得了让属下始料未及的效果。”
金术可一路,梁程一路,本部一路,陈仙霸他们仨崽子有两路,再多的兵马,以一个国家的疆域来分配,都会被摊薄得厉害。
可偏偏自家主上却果断地选择了多路分兵的战略,将拳头撒开,散了出去。
看起来,似乎是上头了,但报上来的战果来看,几乎半个乾国,都进入了“战时”状态,且每一路都是高歌猛进。
郑凡摆摆手,不以为意道:
“对方野战精锐被打没了,一切就都简单了,趁着这个机会,快速扩大战果,给他打得半身麻痹本就是最优的选择。
说白了,满清入关时,才多少人?”
“是,属下原本以为自己不通兵事是因为对此不感兴趣,懒得学,现在属下承认,没这个天赋,学也无法学得和主上您一样优秀,会差得很远。”
“这个程度的马屁,效力太差了,可够不着那个点啊。”郑凡笑着伸手拍了拍瞎子的肩膀。
“这个倒是不急,可以慢慢来,先把战事打完了后,一切就都能从容了。”瞎子说道。
“嗯。”
这时,
郑霖走了进来,先向瞎子行礼,再向自己父亲行礼。
不得不说,在经历了静海城外那一夜,亲眼目睹了自己父亲入三品之后,郑霖对他爹的态度,改观了不少。
他曾经因血脉原因,瞧不起自己父亲是一个“凡人”;
可当一个“凡人”敢于鄙视这天道时,就已经不再是纯粹意义上的凡人了。
毕竟,再尊贵的血脉,再高傲的灵魂面前,都会显得低贱。
瞎子嘴角露出一抹微笑,虞化平曾说过,主上“腐化”人心的手段,无人能及,瞎子也是这般认为的。
只不过以前一直在对外用,现在对内用了后,瞧瞧,效果不就出来了么?
“主上,你们父子俩说话,我先去忙了。”瞎子先行告退。
等瞎子离开后,郑霖看向郑凡,问道:
“父亲,我们不去上京是么?”
“上京有你梁干爹领军吊着,足够了,我们这点兵马,现在在乾地倒是可以自在行进,但跑上京那里去攻城的话,其实没多大的效果。
刚刚我与你瞎子干爹的话,你在外头也应该听到了,能听得懂么?”
“听得懂,爹不想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而是想瘫痪整个乾国,达到乾国的完全瓦解。”
江南有赵元年的伪朝廷,日渐壮大。
西南土人、北羌诸部,也将顺势而起,呼应燕人;
上京城乾江上游位置,梁程部正虎视眈眈;
三边那里,早就打得热火朝天。
整个乾国,东南西北中,竟然哪儿哪儿都有战事,哪儿哪儿都在动荡。
“嗯,能听懂就好。”
“可是儿子有一事不明白。”
“说。”
“我们这一部,打着您王旗的这一部,现在停在这里,到底在干嘛?”
其他部要么在打仗,要么就在打仗的途中,可自己和自家老子所在的这一部,却已经在这儿停驻了三日。
既不北上去三边,也不西行接应陈仙霸与天哥,更不东进去眺望一下上京,就停在这一个,空荡空虚的位置。
郑凡注意到了,儿子只是在问,虽然语气还是和以往一样,但并不是为了抱怨。
伸手,摸着儿子的后脑勺,示意向外走去。
郑霖嘴角习惯性地抽了抽,可到底没有拂老爹的面子,跟着老爹走到帅帐外,又北行进了一段路,这儿,位于帅帐区域和军寨区域的中间。
此时,已经有上千被从附近抓来的乾地民夫正拿着锄头等家伙事,刚刚结束了挖掘劳作。
刘大虎这时也走了过来,禀报道:
“王爷,安排妥当了。”
“变化大么?”郑凡问道。
刘大虎则道:“重新确定位置,花费了一点功夫,现在已经挖到了。”
“嗯。”
王爷点点头,走到前方的一个搭建起来的小高台上,郑霖跟在其身后。
高台上,有一处供桌,上面还摆着香烛以及其他贡品。
郑霖看见自己的亲娘,亲自端来了一些茶点,进行供桌上的丰富。
随即,
郑凡走到供桌后头,站定。
郑霖看见自己娘亲站到父亲身侧,他也就走了过来,站到了另一侧。
可自己的娘亲却微微侧腰,看向了他,
伸手向前一指,
道:
“跪那儿去。”
“……”郑霖。
虽然很意外,虽然很疑惑,虽然很不理解,但奈何郑霖对自己的母亲一想发自内心的孝顺与遵从;
所以,世子殿下还是走到供桌前面,也就是高台的边缘处,跪了下来。
下方,刘大虎下令,原先在边上的乾人民夫被驱赶了出去,锦衣亲卫列队而入,站在那处已经被挖了很深的大坑旁边。
刘大虎将自己的佩刀卸下,
喊道:
“卸刀!”
“喏!”
所有锦衣亲卫将佩刀丢在了地上。
紧接着,
刘大虎蹲下来,其他锦衣亲卫或蹲或跪在地上,用双手,开始往外扒拉泥土。
随即,
不断有锦衣亲卫将挖出来的身份牌位送到了高台前,也就是世子殿下的面前。
不一会儿,
在郑霖面前身份牌就已经成堆,而那边,还在不断的有身份牌挖出。
世子自然知道这是什么,燕军传统,战场上不便收尸就收身份牌,标注阵亡以供抚恤凭据。
下意识地,
郑霖回头看了一下身后,
发现此时站在供桌后头的自家亲爹,脸上是一种难以描述的肃穆神情,这种神情,他还很少见到。
哪怕是之前在静海城被乾军围困时,他爹还能有闲情逸致喂金鱼呢。
高台上,
世子行着跪礼,
王妃亲手上香;
还记得那一夜,
自己坐在椅子上,看着一个个燕地儿郎将自己的身份牌丢入面前的坑中,最后集体跪下,高呼:
“为王爷赴死!”
王爷打过很多场仗,他其实早就习惯了在战场上为了全局的胜利而接受必要牺牲的准备。
甚至曾在乾军攻打静海城时,坐在城内阁楼上还与阿铭说:觉得自己已经有些麻木了。
但这里不一样,
这里埋葬的……人,不一样。
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是战死的,又不是战死的;
他们是单纯地……为自己而死。
已经脱离了所谓国与国征战的范畴,
不是为了军功,不是为了攻城略地,不是为了什么荣华富贵,
倒像是江湖帮派讲义气两肋插刀的风格,
为自己的大哥,
杀出一条血路。
郑凡从不否认,自己是一个很双标的人,毕竟,见惯了生生死死,很难不去看淡,不去看轻;
可唯独这里,
他一直没能放得下。
这些年来,梦里更是常常梦到他们,梦到他们一声声高呼“为王爷赴死”。
这里的“王爷”,不是王爵的代称,而是指的是郑凡这个人。
因为王爵的地位,光环,以及能够带给他们的赏赐,在将死之人眼里,又有什么意义?
王爷开口喊道:
“儿子,你刚不是问我,为何要带你来这里,而不是去上京么?”
郑霖侧过身,看向自己的父亲。
王爷笑道:
“你爹我啊,这次来,本就是特意接他们的。
然后,
顺带着,
灭一下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