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郭东礼貌性地回了一句,随即走向另一处桌面继续巡视。
按理说,一个没有耳朵的人在这里检查耳朵的清点,会给人一种怪怪的感觉,但这里,没人敢轻慢于他,因为他的身份在后勤这方面,真的不低,同时很多人都清楚,他有一个好兄弟,现在在军中任高官,主管军纪。
郭东并没有丝毫不适,因为他的耳朵以及鼻子,是被年尧命人挖去的,当时的他被挂在旗杆上,命悬一线,最后是王爷率军赶到,这才救下了自己一命。
有些身上有残疾的人,会一直抑郁于别人的目光,心里会变得自卑与敏感,郭东不同,他反而因此变得更加成熟与坦荡;
原本的他是负责镇南关以北粮仓的管理,现在开战了,他被调派进军中,管后勤之一。
看着这些楚人的耳朵,他也没多少幸灾乐祸的变态快感,可也没什么同情。
这时,有一名手下上前:“大人,许将军来了。”
“哦。”
郭东放下了茶杯,走了过去。
许安见到郭东,问道:“累不累?”
“身上少点儿部件反而轻松,哪里会累。”
“呵呵,刚来处理两起野人纠纷的事。”
野人队伍里,有几支竟然因为抢耳朵,开始黑吃黑,这股风气,必须要提前狠狠杀住。
“处理好了?”
“嗯,砍了几个脑袋,然后顺便来看看你。”
“好。”
这时,一名郭东手下按照郭东吩咐,拿来了一个袋子。
“你嫂子做的炒面,料加得足一些,你拿过去吃。”郭东将袋子递给许安。
许安没拒绝,直接收下了,这不算是行贿。
虽然一入正兵,出征时王府会包办一切,但家里依旧可以托人来送东西,每隔一段时间,军中书记官会帮忙写一批信让专人送回家。
“这还得等多久?”郭东问道。
“怎么?”许安笑了笑。
“呵,哪里有怎么。”
“这是上头决定的事,确切地说,是王爷决定的事,再说了,现在是楚人缩着不出来,那咱们只能继续等着了。”
“可惜了每天耗掉的粮食。”郭东感慨道。
“人命比粮食重要。”许安说道。
郭东摇摇头,“你能说这话,我挺意外的。”
因为许安的父母,当初是被当成两脚羊抓走了,他体会过人命不值钱的时期。
许安伸手,拍了拍自己的护腕,道:
“以前,咱们的命不值钱,现在,王爷说咱们的命,值钱了。”
“哦?”
“反正,粮食是不缺的。”许安说道。
“当然不会缺,就是怕糟蹋了。”郭东扭了扭脖子,“管了好些年粮仓,有感情了。”
许安伸手拍了拍郭东的肩膀:
“屯着,就是为了这会儿拿来用的,你得想想,对面的楚人,他们的粮食,应该是比咱们紧张的,咱们差不多毁了他三个郡的秋收了。”
许安弯下腰,凑到郭东耳边,提醒道;“以后这种事儿,不要随意再问人了。”
“我怕什么。”
郭东还真不用怕,他根正苗红,父亲死在楚人手里,自己被楚人用了刑,还曾被王爷赐予过“摸金校尉”,现在腰牌还挂在腰间呢。
“你身边人呢?”许安反问道。
“你的意思是……”
“有些钉子,以前藏得很好,现在也藏不住了,还得再理一遍。”
“好,我知道了。”
“嗯,我先走了,你保重。”
“你也保重。”
曼顿见郭东又走了回来,忙陪着笑。
郭东对他点点头,又重新端起自己的茶杯,茶水凉了,他却不在意,继续喝着。
清点校对结束,军功也计算好后,曼顿心满意足地带着自己的手下去领饭食。
伙头营那里人很多,每个人需要凭自己的腰牌来领取每日的饭食,这里因为是后勤往来军寨,所以饭点并不会固定。
曼顿等人进去时,正好看见几个刚刚吃完饭的野人,正坐在那边的木墩儿上,其中一个脸上带刀疤的,正在剔牙。
这几个野人身上,穿着锦衣!
曼顿马上带着自己手下朝着那几个锦衣野人跪伏下来行礼。
“呵。”
那几个锦衣野人脸上露出了轻蔑的神情。
王爷的锦衣亲卫里,是有野人的,只不过数目并不多。
这段时间,伴随着野人仆从兵大面积的使用,锦衣亲卫也会常常派人到这些后勤营寨里来巡视,尤其是野人出身的锦衣亲卫,被派遣到这里来的概率最大。
他们自己,其实也很喜欢来。
这一身锦衣,不仅在晋东军中是荣耀的象征,在自己当初的同族人眼里,往往能够收获十倍百倍的快乐。
看着这些野人还在拼了命的用最为简陋的武器和装备在楚人地盘上冒着被楚军截杀的风险挣着那些微末军功,
锦衣野人就越是觉得自豪,
也无比庆幸自己当年早早地主动放弃所谓的星辰和发式,宣誓效忠晋东效忠王爷,如今,雪原牧场雪原的人甚至是雪原的阳光,都可以给他们带来一些生理上的不适;
只觉得那里的一切,都充斥着落后与愚昧,唯有在晋东,仿佛连风,都带着香甜的气息。
曼顿等人的行礼,他们不屑一顾。
这些卑贱的野人贱民,哪里有资格与他们说话?
但曼顿等人不敢造次,依旧谨小慎微地缓缓起身,弓着腰,从这几个锦衣野人身边走过去,一个个的眼里,全是羡慕的目光;
成为和他们一样的人,是他们这辈子最大的追求了,而且是……肉眼可见的追求。
前年苟莫离曾回到奉新城短暂的述职,瞎子请苟莫离喝酒。
瞎子在酒桌上说:“现在晋东的野人,越来越像是自己人了。”
昔日的野人王借着酒意,
反问了一句:
“晋东的野人,和雪原的野人,还是一类人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