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差使团的众人面面相觑,这还没宣旨呢。
但形势比人强,也没人指责这逾矩了,大家也就都跟着稀里糊涂地喊了起来。
跪伏在地的毛明才眯了眯眼,他在等着郑凡来搀扶起自己;
但等了许久,
却未曾等到那一双手。
抬起头,
却发现平西王已经领着一行人径直走向了高台,压根就没注意到自己。
毛大人心里有些发酸,
自打赵九郎死后,大燕的宰辅,似乎一下子就降格了。
这其中,一是宰辅换人导致声望的下跌,但主要原因还是新君将宰辅的职责一分为多,拆解了宰辅的位置,分摊下去后,今日的宰辅本就和昔日的宰辅差了太多成色。
其实,毛大人倒是误会平西王爷了。
今日封王,
平西王爷实在是……膨胀了。
他把这看作一个过场,也是将其真的当作了过场在走。
什么细节啊,什么礼数啊,什么照顾到方方面面等等,都在内心的膨胀之下,全都忽略掉了。
连当着太子的面问天天太子的龙袍好不好看的话都讲了出来,可见郑凡如今之狂妄!
读史时,往往会对某些忽得高位的人的张狂、跋扈感到不可思议,总觉得他们的脑子是不是有病;
但人就是这样,站得高了,绝大部分都会飘起来。
郑凡就是这类的人,他现在没办法冷静,也懒得去冷静,他只想享受这一刻。
尤其是在全城军民的跪伏山呼之下,上头了,真的上头了。
毛明才和五殿下只能自己站起来,一个拿着圣旨,一个拿着朝服,俩人领着一众人,跟着上了高台。
等上去后,毛大人先看见的是站在平西王身边的女人,下意识地认为是楚国公主,但忽然又发现在那个女人后头还站着一个女人,那位才真正地穿着楚国的华装凤霞。
这……
朝廷册封王爵,肯定给王妃也预备了一套正装,这些都是要赐下的。
而且,大楚公主曾受先皇应允,几乎是被认为了义女,再赐婚下去的,于情于理,都应该是铁打的正室,如今,怎么被鹊巢鸠占了?
这平西王竟然敢将先皇的旨意撇到一边全然不顾了?
五殿下首先看到的,是郑凡抱着的那个男孩。
他第一反应是自己的侄儿,当朝太子,父皇曾认定的“好圣孙”姬传业;
但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自己这侄儿怎么长得这么快,一下子敦实了,也高了,也胖了,也高了。
且侄儿的衣服,怎么还有点素,上头绣着的是………居然是蟒!
五殿下一直在外头监工河工,很少回京,就是回京了,至多也就见一次太子,小孩子变化快,第一时间没认出来很正常。
但第二时间里,五殿下终于发现了,那个身穿着太子龙袍的小孩儿,可不是在平西王身边站着呢么!
抱太子是大逆不道,目无人君之举;
但你放着太子不抱却抱别的孩子,则是更加的过分!
可惜,
在奉新城外,在这晋东,毛大人和五殿下,都没有当面直接指出平西王大不敬之举的勇气。
不能完全说是不敢,更多的,还是不能。
……
“感觉如何?”瞎子问站在自己身边的薛三。
“主上今天,应该是很高兴了。”薛三回答道。
“嗯。”瞎子点点头,“在我看来,主上越跋扈越好。”
薛三笑了笑,他当然知道瞎子一直想要的是什么。
“只可惜,主上和京城的那位皇帝,有默契也有约定了。”
瞎子闻言,不以为意,掏了掏口袋,没掏出橘子。
三爷长舒一口气。
“玉盘城交割给了咱,以换取咱对朝廷整合原靖南军所属的不闻不问,这事儿,你应该知道。”
“是,我知道,怎么了?”
“前阵子我给那些昔日的靖南军总兵都去了一封信,告诉他们,今日咱们主上,册封为王。”
“怎么着,还想让他们来观礼?”
“是啊。”
“擅离职守可是大罪。”薛三说道,“尤其是在朝廷正整顿靖南军军务的时刻给朝廷丢小辫子抓。”
“法不责众呐。”
“呵,起先朝廷整顿他们,剥夺他们地方治权时,不少当初的总兵来信于咱们,咱们都当没听见没看到,没挑头。
这下子,你还期望他们来捧场?”
“我在信里告诉他们,田天天,将在我家主上封王大典上,以靖南王世子的身份,公开露面,向世人宣告靖南王世子殿下的存在。”
薛三愣了一下,
道;
“你和主上商议过?不,不会的,主上既然答应了京城的皇帝,就不会再在这时动这种幺蛾子,你没和主上商议,是你算准了主上会这么做?”
瞎子不置可否。
“你完了,敢算计主上的行为。”
“这叫心有灵犀的预判。”
“那这次升级,你别想了。”
“主上会高兴的,你瞧瞧,主上今日脸上的笑容。”
“瞎子,你在玩儿火。”
“热乎么?”
“……”薛三。
“放心吧,只要爽了就行了,骂就骂,怪就怪,都没事儿的。”
“呸,奸臣!”
……
高台上,
毛大人硬着头皮取出了圣旨,同时咳嗽了几声,希望平西王爷将手中抱着的孩子先放下来,咱们先把流程给走了。
谁知,
就在这时,
高台西边,策马而来十多支队伍,他们的甲胄,和已经完成换装了的侯府麾下士卒有着不小的区别;
而这边的士卒没做阻拦,也没哨骑跟随,显然,是提前得到了吩咐,否则,外兵不可能旁若无人地开赴到这里。
高台上下,大部分人的目光都向着那边望去。
待得那十多支队伍越来越近,
一声声大吼随之传来,
昔日的这些曾追随靖南王南征北战的总兵,如今有的封了将军号,有的也封了伯爵,但在今日,却全都改回了原本的官称:
“靖南王麾下总兵罗陵,特来拜见世子殿下!”
“靖南王麾下总兵陈阳,拜见少主子!”
“靖南王麾下总兵任涓,给少主请安!”
“靖南王麾下总兵赵安德,拜见少主!”
“靖南王麾下总兵李光宗,请少主福康!”
“靖南王麾下…………”
“………”
毛明才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这是要干什么!
五殿下更是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这到底是在封王还是在扯旗造反!
这一个个驻守晋地一方的大将,竟然全然不听旨意,不打招呼,擅离职守,全部聚集在了这里!
观摩大典的军民们以为是这么多将领前来道贺,听名头就觉得很有面儿,且他们也大多听说过,当年名震天下的靖南王爷的嫡子,一直被自家“王爷”养在府里,此时,他们更加热切地欢呼呐喊起来。
而有资格站在高台上和站在高台下的钦差使团的官员们,则有种极为惶恐的陌生感,他们感到自己被卷入到了一个可怕的漩涡之中,仿佛下一刻,迎接他们的,就是粉身碎骨。
太子姬传业则看向这些日子一直照顾自己,晚上还会问自己要不要嘘嘘的天天哥哥。
和瞎子预想的一样,
面对这一出,平西王爷先是有些惊讶,但很快,笑容就显露在了脸上。
此时此刻,
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大家领着各路兵马,于靖南王帅帐前击鼓聚将的光景。
“爹,他们都是谁啊?”天天问道。
郑凡回答道:“他们,都是你亲爹的人。”
“全都是啊?”
“是,全都是,包括爹自己,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