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难,才是真的难啊。
侯爷身边有剑圣在,当年老司徒家家主,就是被剑圣杀的,有他在,侯爷想刺杀谁都不会很难。”
这是实话,
你用兵封锁了街道,
接下来其实就相当于是瓮中捉鳖了。
这就跟战场上,你已经将对方将领和亲卫团团围住,然后不下令放箭,而是要和他们玩儿一出单挑对决,无非是再找点乐子罢了。
最最重要的一点是,
就是郑凡也没料到,
姬老六竟然这么稳,居然真的将宰辅身边日夜保护的乌鸦全部撤离了。
今晚的宰辅,相当于是被剥了壳的鸡蛋,被送到了自己嘴边。
这也印证了一句话,
当一个皇帝想让你死时,至少在这座京城里,你会迅速变得极为虚弱。
“杜鹃,是你逼死的么?”
“是。”
“为什么?”
“其实很早,本辅就知道她是乾国银甲卫的身份。”
“这不是理由,因为我相信靖南王,肯定也知道。”
“是。”
“所以,告诉我逼死她的,真正理由。”
“子嗣,田无镜,不能有嫡子在这世上。”
“呵呵,荒谬。”
“荒谬么?
为什么田无镜不敢将儿子养在自己身边,是因为他其实感觉到自己,在面对自己儿子时,他忍不住了。
他可以为大燕,自灭满门,那是为了国,舍了家。
他也可以为了自己的儿子,再篡了国,哪怕将自己彻底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畜生。”
“胡扯。”
“胡扯?侯爷,看看你自己吧,靖南王世子养在你府里,若是靖南王此次有所不测,那晋地的靖南军,到底会追随谁?
是倾向于平西侯府,还是倾向于朝廷?
现如今的侯爷你,在靖南军里,是威望深重;
而世子在手,
你甚至可以直接让一半的靖南军,完全站在你这边。
侯爷若是要造反,直接将世子推出来,那整个晋地,就都将乱起来。
侯爷您说,
这孩子,留不留得?
再者,
现在不也挺好么?
反正该受的罪,也受了,也不差这一笔了,一夜白头而已,又算不得什么。
虽然孩子还活着,孩子还在你那里,但本辅此举,却相当于是给靖南王敲了个警钟,让他更清醒一些。事实证明,本辅做得是对的,哪怕未竟全功,却也依旧收得了效果,他田无镜现在,怕是一心求死求一个解脱吧?
谁又叫他最年轻,谁又叫他,修为最高呢?
所以,他就不能有真正的牵挂,一条路,走到底即可。
总之,
他们在时,
大燕会很好;
本辅要做的,是他们走时,大燕,会更好。”
“成亲王府,也是你做的?”
“是,本想借机打击侯爷您的,找个理由,寻个借口,因为平西侯府,确实需要压制一下,否则,就太过于一帆风顺了。
结果侯爷您没入瓮,那就顺势将成亲王府给拍下去,也算是为晋地提前遏制一个极大的隐患。”
“宰辅大人?”
“嗯?”
“猜到我今晚会来么?”
“没有,本辅也没想到,会这般快,会这般的直接。当然,最根本的是,本辅没料到,侯爷您,竟然是这般赤诚的一个人。
本辅以前也是出身寒门,所以本辅很清楚,一个人,从黔首做到位极人臣,得多么不容易,得多么珍惜眼下的位置。
可侯爷你,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宰辅大人是在夸我?”
“不是,于权谋而言,侯爷你太莽撞了,陛下是同意你今晚杀我了,但为此,你却消耗了和陛下之间的情分。
和君王之间的情分呐,那真的是无价的,因为这对于天子而言,其实是一种累赘。
于发展而言,今日你在这里杀了我,陛下给了你情分,日后等靖南王出征归来,这算不算得上是新君给靖南王的一个情面?
于你,于靖南王,都是有了一份体面,那接下来,靖南军整编时,除非侯爷你直接造反,否则,晋地的靖南军,朝廷的手,就可以更深入了。
陛下最擅长做生意了,他丢了一个可以辅佐他的宰辅,却能够加紧收拢下更多的军权。
你用了陛下的情分,但你对陛下的情分,却增加了,不是么?”
“所以,本侯亏了?”
“是亏了。”
“亏得多么?”
“亏得很多。”
“哦,是这样啊。”
“今夜之前,本辅自己也没料到,会有眼下这个局面,堂堂大燕宰相,在大燕的京城,在距离皇宫不远的街道上,被人截杀。胡来。”
“但我觉得并不是胡来。”
“如果要杀我,靖南王,有大把可以杀我的机会。靖南王为何不杀我,因为在靖南王眼里,我现在,于国有大用。
他们三位,
开创了大燕的新时代,
而我,
是可以辅佐新君,将这个时代传承下去的关键。
所以,
靖南王不杀我。”
“他想杀你的。”郑凡说道。
“这世上,谁没有想做却不能做的事?靖南王自己都没打算做,为何侯爷你,要多此一举?”
“哎,真的,宰相大人,听你说话,我真的好气啊,你怎么可以这么理直气壮的呢?”
“因为本质上,本辅和先皇、两位王爷,是同一类人。
给本辅三年时间,不,两年时间。
我来帮陛下,整肃好这个朝堂,然后,我就致仕,去奉新城,去靖南侯府,你来,当着靖南侯夫人的灵堂,将我杀了,祭奠她。
可以么?
李良申先前说他不怕死,其实,本辅也不怕。
本辅本可以站在这里,高谈阔论,甚至,摆出一副样子,那就是本辅愿意被你杀,好成全你平西侯爷和陛下之间的信任。
自而,以我一人之死,以帮陛下安定晋东一地,安抚好平西侯府这座藩镇。
我可以慷慨激昂的,可以掷地有声的,
可以让自己,死得更壮烈,也更震撼。”
“我原本以为,你会这么做的,之前设想的,你会喊着,来,死得其所,快哉快哉,死我一人,可保全大燕新土之安稳,足矣。”
“是的,但本辅没有,因为本辅算了账,新君登基,事情很多,朝堂下面,也暗流涌动。
如今的大燕,还离不开本辅,新法的推行,还需要本辅去实施。
先皇和两位王爷,穿凿开了山,本辅,就得将路基,给打下去。
算来算去,现在死,就为了安抚平西侯你,不划算。
而且,陛下已然撤开了乌鸦,面子,情分,已经给侯爷你了,本辅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求活一下。
两年之约,
再给我两年,
我把事儿料理好,把地基,彻底打夯实;
接下来,我就去赴死。
然后,
大燕的天下,就由你们去驰骋,一统诸夏的伟业,绝不是做梦!”
当年,藏夫子入燕京斩龙脉,赵九郎就站在燕皇身侧,催促那藏夫子快点把花样弄出来,他看完了,好去忙手头的事儿。
可见,大燕的宰辅,是有一番气魄的。
还是那句话,求死,简单,求活,反而更难。
“侯爷,靖南王现在不在,若是靖南王在,他,也不会同意你现在就杀了我,这会阻碍到大燕的进程。
大燕一统诸夏的进程,也必然会因为我的死,而延期。”
事实,的确是如此。
姬成玦放任郑凡来杀,是因为姬成玦无法不答应,一是事先说好了的,二则是,他清楚郑凡的脾性。
他姬老六敢毁约,那姓郑的,就敢直接回去扯旗造反!
造反成不成功另算,给你把局面搞崩了给你社稷搞乱了就成,姬成玦是这世上,除了魔王之外,最懂郑凡的了。
本质上,姬成玦是很舍不得赵九郎的。
这时,
天边的晨曦,开始显现,天将要亮了。
赵九郎嗫嚅了一下嘴唇。
郑凡开口道:
“两年?”
“是,本辅可以在此明誓,两年期满,我白衣入历天靖南侯府去殉那位夫人。”
“唉。”
郑凡长叹一口气,
道:
“好吧。”
赵九郎闻言,跌跌撞撞地从屋檐上站起,向郑凡躬身一拜:
“赵九郎代大燕,谢平西侯爷今日不杀之恩。”
郑凡站起身,
看向东边的晨曦,
道:
“太阳就要出来了。”
“是啊,太阳………”
“噗!”
乌崖刀,
划破了赵九郎的脖颈。
郑侯爷抓着赵九郎的脑袋,
强掰着赵九郎的脖子,
让伤口的血,尽可能地往外继续流淌,让其保持着这极为难受的死前放血姿势。
“侯……你………我………”
赵九郎想开口说什么,却说不出话来,身体只能被迫地开始痉挛颤抖。
“那个,实在是不好意思啊宰辅大人,
因为我说过,
不会让你看见今天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