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赵文化说过,他们在做什么事,他并非完全无法洞悉。
换句话来说,他可能并不知道赵文化他们在具体做什么,但肯定清楚,他们在做一些不该做的事。
宴会投毒案,
五皇子被刺案,
钱书勋的死,
等等一切有的没的,
司徒宇事先不知道,但事后,他可以根据那段时间府里一些人的动态,去反推出来。
他很害怕,他们竟然敢做这种事?
但他又很兴奋,
因为他清楚,他们做这些事,是为了什么,最终受益者,是为了谁!
哪怕只是十岁的稚童,
在坐过那张龙椅后,
也依旧无法割舍那种对至高无上之感的深刻留念。
最重要的是……
司徒宇低下头,
睁开眼,
看着面前还在说话,还在欢笑,还在分享快乐,似乎还完全不清楚局面到底如何变化的女人,
自己,
也不是无辜的,
也并非单纯的,
也并非什么都没做,
不是么?
甚至,
他们做的那些事,就算被燕人发现了,燕人都可能捏着鼻子,为了保全一个面子,为了维护一个体统,为了擦拭一座牌坊,认下了。
就像先前那般,
燕人的侯爷和燕人的太守,燕人在颖都的官吏,他们都选择了捂盖子,不继续追究下去,息事宁人。
反而是自己做的,
已经做出的事,
会真正地……摧毁这座王府!
“呵呵……”
司徒宇笑了,
哪怕他的泪,依旧在流。
一个十来岁的半大少年,经历这种事,未免过于残忍了一些,但他这会儿,却在短时间内,领悟到了一抹淡然。
他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肚子上,
那里头,
有自己的孩子呢。
女孩还在诉说着,还在叽叽喳喳分享着快乐,畅想着未来,
仿佛单纯得已经不是一张白纸,而是被一层又一层涂抹上去的浓稠白色颜料。
但当她看见司徒宇眼角的泪水,
但当她看见司徒宇此时显露出来的微笑,
但当她看见司徒宇的目光,最终又缓缓落在自己小腹上时,
女孩的眼眶,
也红了。
但她还是在继续说着,还是没有停,只是鼻音,开始越来越重,笑容,也开始逐渐扭曲。
他在哭着,她也在哭着;
他在笑着,她也在笑着。
他没问为什么,
因为此时,知不知道原因,已经没有了意义。
她也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仿佛这个议事厅,只有他们二人一般。
这是一种很奇特的环境氛围,
可惜,
它很短暂。
因为,
片刻的惊讶之后,
黑色旗帜内,有一尊黑色的身影,抬起头,冒出火光,这是一头带着愤怒和压抑的龙,
大燕,
怒了。
而大燕的怒火,
在这座议事厅内,所呈现出的,
是大燕的军功侯爷,是大燕的太守,是大燕在这里的,所有官员。
这片脚下的土地,
为了征服他,
多少来自燕地的儿郎,战死沙场。
郑侯爷和太守许文祖,都是亲历战阵的人,甚至在场燕人官员里,几乎也都是参与过战事或者在后勤里栉风沐雨过的。
于许文祖而言,当镇北侯完全放弃了对那座龙椅的野望后,他的志向,已经成了匡扶大燕。
对于郑凡而言,这片晋地,是他和老田,一起打下来的,打过了野人,打过了楚人,一起拼下来的。
他郑凡以后会不会反,那是他和下一任皇帝的事,和小六子和太子或者其他谁谁谁的事;
怎么着,
也轮不到你一个晋人在这里企图染指什么!
许文祖的目光里,带上了深沉的阴郁,他转过身,原本他的身躯就很庞大,此时,则更是阴沉得可怕。
而郑侯爷,
其身上,早就有了历经不知多少场大战,以及麾下一次次数万儿郎汇聚在一起的气场,
当他转过身来,
面对里面的王府众人时,
仿佛空气里,
都开始弥漫出阵阵刺鼻的血腥味。
闻人家的孩子,
闻人家的血脉,
呵呵。
当年,是三家分晋的格局。
虽说燕国的战略,是借道于乾开晋,虽然南北二侯和燕皇,早早地算到了晋地的反应,也加以利用和布局;
但,
真实进程上,
是大燕对乾开战时,
赫连家和闻人家,组织了联军,先一步进犯燕国,这两个家族,实打实地,对燕国进行了侵入!
马蹄山一脉,为了阻挡两家联军,燕人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所以,在靖南侯镇北侯自南门关入晋,自后方打崩了两家联军后,燕人对赫连家和闻人家,采取的,是灭族的政策!
这是燕人怒火的发泄,是尔等蝼蚁,竟敢主动向大燕挑衅的惩戒!
就是现在,
大燕的密谍司,依旧对所谓的赫连家闻人家余孽格外敏感,那些敢打出有什么赫连家公子闻人家公主旗号的晋地叛逆,往往也是最先个被剿灭。
在复仇方面,燕人可谓做到了睚眦必报,杀到了极致!
所以,
你成亲王府,收留闻人家的女人,是何意?
“啊啊啊!!!!!”
赵文化发出了一声怒吼,但其身上被特制的枷锁锁缚住,此时就是想出手,也被压制住了。
在其身后,四个甲士一起发力,将其继续按在地上。
薛三就曾搞出过一些东西,专门锁高手的,比如现在的徐闯,就享受着这种待遇,没道理燕人这边没有。
赵文化还在哀嚎,他已经意识到了什么,那是一种被欺骗被利用甚至,被莫名其妙像是擦屁股纸一样随手丢弃的屈辱!
但一切,
已经来不及了,
此时这座王府里,已经没了护卫,外加,还有一众巡城司甲士以及平西侯爷自己的精锐亲卫在,就算王府的暗处力量此时调动起来,也不可能撼动这里。
就在这个节点,
就在这个场面,
这个女孩的这句话,
无疑是掐住了王府的七寸,不,是掐碎了!
好狠辣的手段,好狠毒的心!
郑凡转身,走了回来,他将自己先前坐着的椅子,微微调整了方向,对准了司徒宇的位置,然后,坐了下来。
这一次,平西侯爷不是看戏或者像先前那般神游的姿态。
许文祖则压抑着一些情绪,走向前,
甚至,
还挤出了微笑,
哪怕这个微笑背后,是如何恐怖的渗人。
“夫人,您刚刚说,您肚子里的孩子,除了司徒家的血脉,还有谁家血脉来着?”
女孩扭头看向许文祖,
她伸手,擦了擦眼角的泪痕,吸了吸鼻子,
笑着道:
“大人,我刚刚说得不够清楚么?还有我闻人家的血脉啊,我姓闻人,叫闻人敏君,您瞧………”
女孩撸起自己的袖子,
自手臂上,
有一道类似茶花的印记。
这是闻人家的族徽,家族还必须得是核心家族子弟在幼年时,才会被种下的族徽。
虽说它没有楚国熊氏的族徽有对妖兽特殊的吸引力,确切地说,它毫无其他作用,但却象征着一种高雅。
姚子詹当年游历晋地时,受闻人家的招待,曾对这山茶花的印记写过诗,赞扬闻人家文华丰厚,有古夏遗风。
女孩又笑着道:
“王爷还曾与我说过,我们以后的孩子,将继承司徒家和闻人家的血脉,必然会成为晋地之主呢。”
许文祖,不说话了。
“呵呵呵………”
司徒宇忽然发出了笑声,
然后,
他看向了坐在那里,正面对着他的平西侯爷,
竟鬼使神差地来了句:
“侯爷,您听到了么,我司徒家,有后了呢,本王,有后了呢。”
郑侯爷点了点头,
道:
“王爷,咱们现在该聊聊,绝后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