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地方后,又是一个集中点,然后再分发,这还是往少了说的。
每个环节,都会有人上下其手,你削一层皮,他削一层皮,一层层削皮下去,然后地方主将一层皮,将官一层皮,真到第一线士卒手中时,这个果核还能保持完整已经算很不错的了。
雁过拔毛这种事儿,就算是郑伯爷熟悉的那个时空里,也无法避免。
另一点,就是运输,首先,大批量的粮食得有人运,粮食越多,需要运输的人和畜力也就越多,运输途中人和牲口都得吃饭的。
所以,为了避免损耗,以及使得效率最大化,基本上整个成国的驻军,其粮饷运输,都是从颖都开始,由颖都作为成国最核心也是最中央的区域来进行调派。
当然,各军额度,还是由朝廷来负责定制。
“两倍?”
听到这个数字,郑伯爷心动了。
虽说郑伯爷在雪海关能养两万精锐铁骑,靠的,不仅仅是朝廷的粮饷,还有自己的四处劫掠家底,以及接下来的商贸运转。
但如果粮饷能翻一倍的话,这多出来的部分,再养一个一万铁骑出来,应当差不离。
当然不是这般直接凭空变出来,毕竟银子和粮食不可能自己去大变活人,但这就像是一个人,多吃了几口饭,多了几把子力气后,在东家将活儿干完了,回家还能再拾掇拾掇自家的院子。
这就是孙有道的水平,
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想到这个“买命”的法子,昔日大成国宰辅,果然名不虚传。
但郑伯爷还没急着表态,
谈买卖么,
你急着想要,就着相了。
更何况人家满门的命都掐在自己手里,自己需要着急么?
孙有道继续道:
“犬子任颖都转运使………”
官职和差事,其实不是一个意思,因为官职是分实虚的。
有些官职,听起来更像是一个荣誉。
就比如此时的孙有道,他的成国太傅位置,其实就是一个荣誉,让你享受一下这个级别的退休待遇。
郑伯爷的这个成国大将军,也是一个荣誉,成国都没了,你将谁的军去?
而转运使,是实职,官位虽然不高,但所经手的事务,却很多。
因为成国东部一直面临着来自野人和楚人的威胁,靖南侯的靖南军主力也一直在晋东驻扎。
所以,从燕国、曲贺城、历天城向颖都运输来的军需物资,是由转运使来实际负责接收,而接收后的分发,也是过他的手。
要知道,军需,一直是一支军队的生死命脉。
孙有道曾任成国宰辅,从镇南关开始,就是司徒雷在前面打仗,他在后方筹措转运军需,二人的配合,类似沛公和萧何。
司徒雷驾崩后,
无论是大皇子还是靖南侯挂帅东征军,
都是用的成国本来的官僚体系来进行大军军需物资的运转,
孙有道当初总揽后方全局,为靖南侯解决了后顾之忧,就连侯爷也曾称赞过他。
所以,孙有道在这一块,不,确切的说,这一块区域,应该是孙有道的嫡系区域,整个上下,应该都是他提拔和任用的人,否则,他也不会在自己致仕前将孙良推送到那个位置上去。
“伯爷,成国境内驻军众多,所收所发粮饷也是极多,但老朽确认自己可以做到这一点。
一则,开源,在向大燕朝廷报备所需时,多抖抖笔墨,在接收来自历天城和曲贺城那边的军需时,一些项目和损耗上,可以吃相再难看点。
二则,节流,伯爷要想吃饱,要想吃撑,那其他各地驻军的粮饷上,就得卡卡脖子,让他们吃不饱,但却不至于饿得发慌,只能生闷气,不会闹出大乱子来,此中火候,老朽有自信可以拿捏住。
还有第三,
那就是肃本。
按照旧例,颖都这么大的一座城,这么多百姓,这么多官吏,都需要吃用,百姓还好,饿不死,就不会出事。
但官吏,吃得不好,用得不好,就容易闹腾。
所以,天下各处都一样,从各处运入颖都的军需,再从颖都出去,这一个流转,肯定会分润一部分下去。
这一块的肉,也可以切一切。”
颖都本就是一个小朝廷,
而且,
大燕现在对各地驻军的粮饷,都不是足额发放的,这颖都里的百官以及下面更多的官吏,他们的俸禄,自然也不是足额。
但活人岂会被尿憋死,甭管是红紫黑蓝的官袍,只要是进了衙门的,别的可以不会,但捞钱捞好处,这是基本生存能力,不可或缺。
听到这个第三条,
郑伯爷笑了笑,
各地驻军那边,向来容易被军需官拿捏住,这不稀奇,况且,只要不打仗,大家总是能找到法子去补足的,但……
“孙家现在,还有能力在颖都这一块上下刀子么?”
孙有道点点头,没有丝毫颓丧,反而意气风发,
道:
“这次叛乱,牵扯其中者,不知凡几,事后清算,渎职者,更是茫茫一片,砍一批,贬一批,这官帽子,得落下来茫茫多。
值此更迭之际,多安排一些自己的人上去,以控制住大体局面。
再切这一刀时,
就容易得多了。”
一边站着的野人王在此时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呼,
眼前这个老头,
不愧是自己当年的对手!
野人王所震撼的,不是老人的手法,事实上,这种打压异己扶持亲信,是个人都会做,只是有些做得吃相难看,有人做了后你还觉得他公正不阿;
但眼前这个老人,
前一刻自家还被笼罩在谋逆大罪之中随时倾覆呢,
现在,
竟然直接将这次颖都叛乱当作一次契机,打算加以利用!
看似简单的视线切换,
却蕴含着一种真正的大气魄!
“伯爷,其实从去年开始,朝廷户部向这里运来的军需,运往雪海关的,都是贴了条儿的。”
贴条儿的意思就是,这批军需是上面有人盯着的,你们要吃,去吃其他的去,这一份,不准动。
要敢动,
行,
咱们来唠唠。
搁在郑伯爷熟悉的那个时空里,就是专款专用。
孙有道自然知道此时大燕户部是谁说了算,而那位,和眼前的这位伯爷又是什么关系。
但没必要在此时说透,因为他现在没这个资格。
“伯爷,如此一来,朝廷那边有人照拂,地方上,也有人为你所用,如此一来,雪海关,必然粮草充足。”
郑伯爷微微颔首,
这叫,
双管齐奶?
“伯爷,老朽也不说那些愿为走狗这类的话了,没啥意思,但老朽只一个心愿,不求儿孙大富大贵,只求他们能平稳传家。
老朽能为伯爷做的,应该还不止这么多,除此以外,其余的事儿,就请伯爷等着看吧,都是老朽的诚意。
孙瑛,会被禁足,关入家里密室,此生不得出门半步。
儿孙呢,
老朽就不帮着说什么话,拍什么胸脯了,他们普遍不争气,也很难为伯爷做什么。
老朽只能保证自个儿,
但凡多活一日,
就都一直感念着伯爷的活命之恩。
就如伯爷一开始所说的,想要故意找个茬来找老朽赔罪,好见见面,说说话。
老朽就原话奉还了,
就当孙家这次,也是故意找个茬,好搭上伯爷您的这条船。
不求船舱铺位,
在甲板上,留半张可以铺草席的地儿就成。”
郑伯爷站起身,
活动了几下筋骨,
打仗时还好,身子不矫情,
但平日里,他基本都是能躺就躺能靠就靠,刚和孙有道跪坐了一会儿,还真有些不爽利。
郑伯爷没说什么,
直接向厅堂外走去。
剑圣也站起来,他其实不知道这到底算是谈好了还是谈崩了?
难不成,还得回去考虑考虑?
但造反的事儿,能考虑么?
说不得今夜孙家人就全都被下死牢了。
但孙有道却坐着没动,也不询问郑伯爷的意思,只是又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自言自语道:
“今儿的大寿,过得有意思。”
剑圣看向野人王,野人王却只是对剑圣笑笑,做了个您请的动作。
笑话,
野人王可不敢在此时开口向剑圣解惑,而且还是当着孙有道的面!
这可是一只老狐狸,自己站在这里,他定然看不出什么,但自己多说些话出来,指不定就能被他瞧出身份来!
想不通,剑圣就不打算想了,起身,和野人王一起跟着郑凡走出了厅堂。
厅堂外的院子里,
孙良依旧跪伏在那儿,姿势都没变过。
孙瑛,则双手撑着地,躺在地上,听到动静时,转过头,看着走出来的郑伯爷。
郑伯爷面色平静,孙瑛无法辨别出来,自家老子,到底是谈好了还是谈崩了。
孙良在此时也抬起头,匆匆扫了一眼郑伯爷,马上就又低下了头,他脸上,满是泪痕和鼻涕。
别笑,
谁家刚刚还高高兴兴地给老父过着大寿转瞬间就要面临满门抄斩的局面,是人都会崩溃。
郑伯爷走到孙瑛跟前,
停住。
孙瑛抬着头,和郑伯爷对视着。
郑伯爷嘴里吐出两个字:
“低头。”
孙瑛张了张嘴,将头,低了下去。
“跪。”
孙瑛开口道:“瑛身有残疾,跪不了,还请伯爷………”
“那就五体投地。”
孙瑛扭头,看了一眼跪在身侧的弟弟,闭上眼,缓缓地将双手和双脚,以及自己的下颚,都贴在了地上。
“参见平野伯爷。”
郑伯爷嘴角勾勒出一抹弧度,
开口道:
“孙家孙瑛提前密会本伯告发乱党,又与本伯里应外合将乱党一网打尽,使本伯得以一举肃清颖都妖氛,本伯会上书陛下,为你请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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