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有准备的晋地义士们以弓弩开筹,随即冲杀了上去,一时间,这支前来拿人的靖南军队伍猝不及防之下,遭受了不小的伤亡。
但宅子内的空间范围就这么大,领头的校尉并未选择后撤出去,而是下令就地组织阵形,同时派人回去禀报。
靖南军这种精锐,哪怕没有战马,他们下马步战,也是一等一的悍卒。
就地结阵后,虽然人数不占优势,但那群义士的进攻,却因为没有章法而无法将这支入宅的燕军给击溃,反而被这支燕军给咬住,双方陷入了一种胶着。
与此同时,伴随着孙瑛宅邸的暴露,起事开始的讯息,也马上通过各种外围渠道散播了出去,一时间,颖都城内,喊杀声此起彼伏。
……
在得知平野伯引兵入城,且霸占了自己的太守府后,毛明才并没有气急败坏,也没有急哄哄地带着人去自己的官府,而是来到了巡城司衙门里坐着。
因为他清楚,事情,到了眼下,性质,已经发生了变化。
平野伯都已经调兵了,
他毛明才能怎么办?
直接起正面冲突么?
直接派人持自己的太守印去城外其他大营调兵然后和平野伯大战一场?
他虽然是文官,但至少当过兵部尚书,对军中之事还是有所了解的,也明白平野伯在大燕军中的威望。
靖南军,他平野伯调动了。
如果自己再去调动西门大营的燕军进城,那支燕军虽然数目比靖南军多,但毛明才不认为他们会听从于自己而去向靖南军挥刀向平野伯挥刀。
最大可能是,
自己调动过来的西门大营的燕军,在看见靖南军和平野伯后,
他们会一刀把自己给砍了,然后和平野伯合流。
若是西门大营不能调兵,那就只能调动南北大营的晋兵了。
但他毛明才身为颖都太守,身为一个燕人,
调动晋兵入城和指挥着燕军的大燕平野伯火拼,
直娘贼,
这到底算是怎么一回事儿?
到底是他平野伯在胡作非为,还是他毛明才在这里打着晋人的名义造反!
试想一下这个场面若是出现,
毛明才觉得如果自己现在在燕京的朝堂上得知了这一消息,
估计也会认为是自己在造反吧!
所以,
骂又骂不过,
那平野伯打仗是一把好手,
与人交往针锋相对时,也是忽冷忽热性情起伏不定,真的让人难以招架;
打,
打不过不提,
关键还打不得!
人家在杀人了,
人家在挨个抄家了,
人家占了自己的官邸了,
直娘贼,
他郑凡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老子不管了!
他平野伯若是够胆,真要行那不义之事,大不了就先将自己脑袋给砍了去!
他若是不造反,反正他也得去京城面圣,就交给圣上去裁决吧。
毛太守想通了,
想通后也就豁达了。
其实,
他打心眼儿里,也是不信平野伯会造反的。
靖南侯在奉新坐镇,靖南军主力也在靖南侯身边,如果靖南侯忽然要反,那晋地直接完犊子。
靖南侯不反,他平野伯怎么敢反?
还有,作为大燕这两年最为当红最炙手可热前途无量的勋贵,一边得靖南侯重用一边得陛下赏识,
同时,还和现在如日中天将太子完全压制的六皇子是一路人;
怎么想,
他郑凡都没有造反的理由啊?
总不能是因为去楚国将大楚公主抢回来后,被公主吹了吹枕旁风,结果忽然想不开了吧?
这是要刚抢回了公主就又叛燕投楚?
何必这般脱裤子放屁?
冉岷站在一边,看着自家大人在那里面色时而阴沉,时而愤怒,时而不解,时而荒谬。
他作为手下心腹,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和该做什么了。
如果是平时其他局面,他可以去应付,也应该去应付,但是面对平野伯,他承认,自己真的应付不过来。
先前在学政司前面阻拦时,他没怂,他麾下先怂了。
忽然间,
外头突然传来了喊杀声,
隐约间,
还传来“复兴大成”“驱逐燕狗”“还我河山”的怒吼。
冉岷当即一个激灵,对手下喊道:
“保护大人!”
“喏!”
一众巡城司兵士马上围拥而来。
毛明才则直接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对冉岷吼道:
“去查看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大人。”
颖都城内,现在很乱,这种乱,和先前靖南军按照条子抓人时的那种乱完全不一样,先前只是牙签在挑肉,而现在,则是一整块肉仿佛完全被丢入了沸水之中,四处都是蒸腾的白气。
但一来靖南军就在城中,
二来,孙瑛那伙人的起事未免过于仓促,
所以颖都的乱,是乱,但并非是大乱,因为城内很多人都在纳闷,这到底又是唱得哪一出?
这就出现了很诡异的一幕,
一边是杀声震天,一边则是城内城外各路信使还能继续地不停传信。
出外打探消息的士卒马上一批批地回来,来到毛明才面前汇报。
“报,孙太傅长子宅内发现晋地逆党!”
“逆党!”
毛明才瞪大了眼睛,不是查科举舞弊案么,怎么查出了逆党?
这,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逆党的事,毛明才是知道的,三晋之地自从入燕之后,小规模的叛乱近乎没有停止过,但都很快被镇压了,没能成气候。
“报,西城门守将率众哗变,西城门升起狼烟!”
毛明才当即后背发凉,
身为一个燕人太守,
他在颖都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就是盯防晋人。
“不好,逆党是打算接应城外的晋军!”
晋军是辅兵,为了弥补燕军兵力不足的局面,所以建设了很多晋军营。
晋人逆党要造反,自然会谋求晋人军队的支持。
“报,南门大营游击将军孔明德派人来报,其麾下一参将欲率部下出营,已被其亲自镇压,为首者已被斩首!”
“这么快?”毛明才有些意想不到。
报信者回禀道:
“因为平野伯曾传令各大营紧闭门寨,不得外出,小心叛逆作乱,所以有了防备。”
如果出其不意的话,那位钱参将仗着自己手下亲信,要么可以直接出寨通过西门入颖都,要么可以在大营内裹挟其他晋兵一起作乱。
但谁叫当时大营紧闭,主将就坐镇帐中,钱参将到底是“忠义之士”,接到孙瑛那边的传信后明知道营寨内局面不好,却依旧强行发动,结果被即刻镇压,自己和一众心腹被直接斩杀,其部下则被缴械收押。
“报,北门大营游击将军吴家栋派人来报,其营内有人欲作乱,已被按律斩首,北门大营稳定。”
毛明才闻言,
长舒一口气,
南北两大晋军大营不出事的话,那么城内的逆党,现在闹腾得再欢,也不可能成事了,被扑灭,只是时间问题。
更何况,
此时靖南军本就在城内!
一时间,
毛明才想通了,可谓一切的一切,都变得清晰透彻起来。
这一切,
早就在平野伯的意料之中。
他是故意借强行查处科举舞弊案而声东击西,以图出其不意间找到城内藏匿的逆党;
这一切,
都是平野伯安排谋划好的,
所以,
他才会强行犯忌将靖南军早早地调入城中,清查舞弊案,只是调兵且不会刺激到逆党的一个由头罢了;
所以,
他才会提前下令让城外晋军大营紧闭寨门,以防止逆党呼应到城外大营中的晋军。
甚至,
南北两座大营的主将之所以能够快速平定自己部下的叛乱,也应该是平野伯提的醒,甚至,他们之前本就有过联系和接触,有了这一层默契!
毛明才忽然觉得羞愧难当,
老实说,
毛明才宦海沉浮很久,手段、能力,其实都是有的,但他当初能被燕皇指为兵部尚书,证明其人品也必然是过硬的。
毕竟,燕皇看人的目光,是准的。
毛大人也并非是一个纯粹的官僚,他是想做出一番功绩来,所以才主动请缨来颖都这里主持局面,但他的心底,还是有着一份身为燕人的责任感。
他是忠于朝廷忠于陛下也是忠于大燕的。
所以,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在学政司内,对平野伯说的那些话;
当平野伯为了清除军中逆党正在做事时,他却在那里用文武之别在讥讽他威胁他。
自己,
到底在做什么?
自己说人家平野伯放肆无忌,那自己呢,自己这个太守呢,岂不是真正的昏聩无能!
再回想起学政司内,面对自己毫不留情的质问,平野伯所做出的忽冷忽热让人琢磨不透其性情的反应;
是啊,这是被自己冤枉被自己误解,却依旧要低下头,继续认真做事的人的反应啊。
毛明才的眼睛,开始泛红了。
郑伯爷啊郑伯爷,
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本官呢,
否则本官岂会如此这般误解你啊。
但毛明才忽然记起来,平野伯调靖南军入城时,其实已经将话,说得很清楚了。
“本伯奉靖南王爷军令,入颖都追查逆党,现如今颖都内逆党欲反,本伯在此命尔等即刻整甲上马,随本伯入城镇压叛贼!令出即从,违令者,斩!”
是啊,
人家早就说清楚了,
是自己,
是自己愚钝,门户之见,文武之见,
没信人家,寒了忠良的心!
冉岷刚回来,看见自家大人这个模样,马上道:
“大人放心,虽说巡城司有一队人马似乎也反了,但属下担保巡城司剩下的兵力足以护卫大人安全。”
“直娘贼,护卫个屁,随本官回府!”
……
当外面喊杀声响起时,
成亲王府内则是瞬间如临大敌。
好在王府内有一众侍卫,王府也就是昔日的大成国皇宫,也是易守难攻之处。
到底是少年郎的司徒宇,在之前听到郑凡调兵入城时,还能保持着镇定,但在听到外面忽然大乱明显事情有失控的征兆后,他终于吓得脸色发白嘴唇发抖了。
他只能下意识地攥着自己身边的老太监的衣袖,眼下,只有这位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老太监,才能给予他安全感。
“主子,我们现在不能待在这里。”老太监很严肃地说道。
“不,不,不,孤就要待在这里,孤哪里都不去。”
王府,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主子,外面已经有人在造反了,老奴不认为他们的造反能成功,就算是一时侥幸,他们在颖都成事了,待得燕军主力开赴,他们也不可能长久!
他们现在肯定在找您,肯定会有人向王府这边过来!”
“那,那,那这样说,岂不是王府里,最为安全,去外面的话,万一孤被他们,被他们………”
老太监忽然抬起头,双手紧紧抓着司徒宇的臂膀,
近乎尖叫道:
“主子,您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去燕人那里,去太守府,燕国平野伯在那里,不管今日的造反成不成,就算他们打不进王府,您也必须及时出现在燕人面前,出现在毛太守面前,出现在平野伯面前!
要想司徒家一脉能够继续延续,
要想保住这份世袭罔替的爵位,
在这种事情发生时,
您,
必须要展现出您的立场,您的态度!”
……
刚刚睡醒午觉的平野伯一边往外走一边还在纳罕着呢,
他是真的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
自己只不过是在凑人头,
怎么凑着凑着,就他娘的凑出反贼来了?
而且一道道军情不停汇报过来,
反贼还很猖獗,
这是一窝大的,
居然连城外大营内都有反贼的内应?
眼下,
整个颖都到处都在传来喊杀声,
到处都是“驱逐燕虏,恢复大晋”的嘶吼。
而郑伯爷在一众甲士护卫下刚走出太守府大门,
就看见被冉岷护卫着急匆匆赶来的毛明才。
“毛大人………”
“噗通!”
郑伯爷还没开口,
毛太守就直接跪伏在了郑伯爷面前。
“………”郑凡。
“平野伯爷目光如炬,早已看穿了一切,本官昏聩无能,先前多有语出不逊,自觉羞愧,差点酿成大祸!
还好一切尽在平野伯爷谋划之中,本官现在就等平野伯爷平定城内叛乱之后,再亲持酒杯,向平野伯爷谢罪!”
郑伯爷深吸一口气,
面露严肃之色地点点头,
缓缓道:
“毛大人请放心,
一切,
尽在本伯掌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