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青又看了看其他几个罐子,晃动了一下,也没有半点灰尘掉落。
她想……这个屋子,
一定是……一定有人进来过!
没错,第七年,一定有人进来过!
她再也等不及了,闻着越发腐朽的甚至还掺杂了福尔马林的混合气体,她知道,这股味道一定是从罐子里飘出来的。一定是!
她用透明指甲掀开了盖子,透明的水里漂浮着一团东西,她闭上眼睛把手伸进去。其实……从掀开盖子的一瞬间她就开始后悔了。
窗户外面黑沉沉一片,黑的仿佛要吞噬在第七年的她,黑的让人发慌…让人冻结…
没错,那是一张人的皮肤,光滑细腻。
手指触得到毛茸茸的汗腺。
那是一张轮廓清晰的人皮。
那居然……是一张人皮!
天!
莫青的手僵硬着,整个人仿佛被雷电击过一样,瘫软在地上,像一摊泥巴,肝脏的位置要命的抽搐着疼。窗外的鬼天气却开始一点点收敛起来。
每个罐子里装着的,居然都是一张张的人皮面具!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地方?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间屋子?
老杜,你到底是人还是鬼?
莫青那一刻惊恐的冲出屋子,她发疯一样的喊着:“骆文喆,你到底在哪?你知道我有多害怕?”
莫青疯了一样的冲到一楼的咖啡馆,她发慌跳动的心脏仿佛随时可以停止,她看到门外那个正在锁着蓝色摩托车的老杜,记忆好似一盘搁浅的磁带,拨回到某个苍白的时空,戛然而止。
是的,这样的轮廓,似曾相识。
当老杜掀开波西米亚的珠帘,从容地走向咖啡馆的那一刻,莫青仿佛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老杜把咖啡馆的牌子翻到“已打烊”的那一面,点燃了一根香烟,对面是满身颤栗的莫青。
“你都知道了吧?”老杜问。
莫青咬着惨白的嘴唇,没有作声。
她看着老杜,眼神里写满了从未有过的恐惧,奇怪的是,越发的熟悉感却从心底油然而生。
“莫青,你别害怕。”老杜说完这几个字,时间又是一段漫长的静止,他默默地吸完了最后一口烟,把烟头扔到了地下,又用牛皮鞋狠狠地踩在上面,最后一点明光灭了。
他用了一种几近哀伤绝望的神情,看了一眼莫青,他用发抖的右手一点一点的靠近自己僵硬的脸,手指在发际的位置停留了几秒,那几秒她分明看到他的食指打着哆嗦。然后,老杜慢慢地撕下了一张和人脸贴合的天衣无缝的人皮面具。原来,在那张近乎完美的面具背后,是一张被大火烧过的脸,凹凸不平的肉,还徒留着天灾人祸的狰狞。
莫青看着这一幕,心好似再次被高压电流击中一般,血液在身体里倒流。她试图走近他质问他,可面前的这张脸却让莫青不敢接近,她一步一步的倒退,把自己逼向角落。
老杜紧紧的把面具攥在手里,咬了咬牙又把裤腿往上挽了挽,怪不得酷暑的天,老杜总是穿一条厚重的长裤,原来藏在那后面的,仍然是被践踏得体无完肤的肉和灼伤的皮肤,令人触目惊心。
“怎么会这样……”莫青感觉到嗓子眼里,有无数条虫子在蠕动。
老杜苦笑了一下,又慢慢的挽起袖子,在那截半掩着的袖子下,莫青分明看见了他右边的胳膊,有一朵绽放的蔷薇,尽管被火烧掉了一角,可那块红色的胎记依然清晰地令人窒息。
《踏星》
莫青开始哽咽,她的肝脏火辣辣的疼。
原来,这些年她一直欠了一句谢谢的,她的救命恩人。
远在天边,近在咫尺。
那夜,她和老杜坐在第七年的雕花床边,谈了好久好久,短暂的狂风过后,月光出奇的白皙,像一匹泛着光泽的绸缎,映着老杜胳膊上的烂漫蔷薇和手腕上漂亮的拉丁文。
她从头到尾听完了老杜的故事,仿佛见证了他迄今为止的冷暖人生,她无数次的潸然泪下,多少回想要小心的抚摸那张丑陋着却又高贵的脸。
那个夜晚,莫青好多次的呼吸困难,肝脏的位置抽搐的疼痛难忍,疼的快要昏厥过去。直到,她听到了骆文喆的名字,老杜说他和骆文喆有过几次交谈,包括今天在回来的路上。
当一切的迷局,全部打开的时候,已然让莫青的世界如临洪水般泛滥成灾,溃不成军了。
莫青知道,她再也撑不住了,终于在得知了所有真相之后,她看着对面斑驳的镜子里悲伤无力的自己,眼前一片漆黑,她捂着胸口重重的昏倒在了第七年。
她累了,她想要沉沉的冬眠了,缱绻在一片只属于她的蕞尔小地里。
又是一个冗长的梦。
在这个梦里,她遥望自己从呱呱坠地到懵懂年少,从战战兢兢到无法无天。锦年韶华时白晓凡坐在窗边,给莫青编的麻花小辫,她拾起一把木吉他,弹奏着不成调只出声的天真,后来一路泪洒着奔跑向倡平监狱,用沙哑的嗓音喊一声父亲,她姓莫,有些事实无力改变。她站在黑夜川流不息的隧道里,祈祷有个肩膀依靠,终于,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人,名字叫骆文喆。
于是,她的流离失所,她的堂皇无措,她的支离青春,她的卑微岁月全部都开始张灯结彩,化为姹紫嫣红的泡影,消失在霓虹繁华的天际。
原来,这不是梦,这是属于桔汀,属于莫青的似水流年,繁星点点。